《第十级台阶》桉然自得

7、初赛与薄荷糖

　　暴雨过后，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溽热被一扫而空，连带着人心里的滞闷也似乎被冲刷干净。

　　那场突如其来的停电和物品排查最终不了了之。班主任回来宣布线路故障，排查取消，大家在一片“虚惊一场”的抱怨声中放学回家。

　　没有人知道，在刚才的黑暗与混乱中，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在两个少年之间被系得更紧，也更牢固了。

　　江屿不再纠结于“归还”笔记本。他坦然接受了这份沉重的“礼物”，也更加珍而重之地使用它。他甚至买了一个透明的书皮，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包好，仿佛在保护一件稀世珍宝。

　　林序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在某天江屿拿出包好书皮的笔记本书写时，目光在上面停留了足足三秒，然后几不可查地哼了一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嫌弃。

　　物理竞赛初赛的日子，转眼即至。

　　考场设在市里另一所重点中学。周六的早晨，江屿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等学校统一安排的大巴车。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尽管有林序的笔记加持，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踏入竞赛的战场，紧张在所难免。

　　就在他低头检查准考证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单肩挂着那个永远看起来空荡荡的书包。

　　是林序。

　　江屿愣住了。他怎么会来这里？

　　林序走到他面前，目光扫过他手里的准考证，语气平淡无波：“紧张？”

　　江屿老实地点点头：“有一点。”

　　“呵。”林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随手抛给江屿。

　　江屿下意识接住，摊开手心——是一颗独立包装的、浅绿色的薄荷糖。和他之前给林序的草莓牛奶糖是同一个牌子，不同口味。

　　“嚼这个，比咬笔杆有用。”林序说完，也不等江屿反应，双手插兜，径直越过他，朝着与大巴车相反的方向走了。

　　江屿握着那颗还带着对方体温的薄荷糖，看着林序消失在街角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是特意来给自己送颗糖？

　　这个认知让江屿的心跳得更快了，但之前的紧张感却奇异地消散了大半。他剥开糖纸，将那颗清凉的薄荷糖放进嘴里，一股辛辣又清爽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直冲头顶，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考场里，笔尖沙沙。

　　试卷发下来，江屿快速浏览了一遍，心里稍微安定。难度确实很大，但很多题型和思路，都在那本灰色笔记本的覆盖范围内。尤其是最后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其核心的建模思想，与笔记本里林序批注为“赵老头的思路太僵化，看我这个”的例题几乎同出一辙。

　　江屿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开始答题。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笔记本里的那些奇思妙想仿佛化为了他自身的养料，在他笔端流淌出来。遇到卡壳的地方，他舌尖抵住那颗已经变小但依旧清凉的薄荷糖，仿佛就能感受到某种无形的支撑。

　　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结束，江屿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尽了全力，没有遗憾。

　　走出考场，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随即又失笑地摇摇头。那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坐上返程的大巴，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薄荷味。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点开了那个几乎从未有过对话的、备注为“林”的微信头像。

　　江屿：考完了。
　　江屿：糖很好吃。谢谢。

　　他没指望对方会回复。就在他准备收起手机时，屏幕却突然亮了一下。

　　林： 。（一个简单的句号）

　　江屿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句号，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他知道，这已经是林序式的最大程度的回应了。

　　周一，物理课。

　　赵老师抱着改好的卷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

　　“初赛成绩出来了！我们班，江屿同学——”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江屿身上。

　　“以全市第18名的成绩，成功晋级复赛！”

　　“哇！”
　　“牛逼啊学神！”
　　“物理也这么强！”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惊叹声。江屿在众人的注视中，微微红了耳根，心里却是一片平静。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后排那个角落。

　　林序依旧趴着，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但江屿清晰地看到，在他听到成绩和名次时，搭在桌沿的手指，轻轻地、富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

　　像是在说：
　　“还行，没给我丢脸。”

　　江屿转回头，看着讲台上为自己高兴的赵老师，看着周围同学羡慕或敬佩的眼神，再感受着身后那道无声却无法忽视的注视。

　　嘴里的薄荷糖早已融化，但那清凉的、带着一丝辛辣的甜意，却仿佛一直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走的这条路，虽然依旧布满荆棘，但前方，似乎有光，身边，似乎有了一个沉默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