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级台阶》桉然自得

6、暴雨与笔记本

　　那本灰色笔记本，成了江屿最大的秘密和宝藏。

　　里面的字迹凌厉潦草，思维跳跃得惊人，常常从一个经典的物理模型直接跳到某个科幻小说里的构想，再用严谨的数学公式去论证其可能性。这根本不是一本传统的学习笔记，更像是一个天才大脑未经修饰的思维迷宫。

　　江屿如饥似渴地研读着，白天抽空看，晚上熬夜看。他仿佛被林序牵着 hand，闯入了一个光怪陆离又秩序井然的物理世界。很多他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这里找到了匪夷所思却又无比合理的解答角度。

　　他甚至在里面找到了去年那道让他铩羽而归的复赛真题的三种解法，每一种都标着“常规解法太蠢”、“标准答案啰嗦”、“这样才干净”之类的批注。

　　江屿看得又是佩服又是好笑，心里那点因为林序的毒舌而产生的郁闷也烟消云散。这个人，有狂妄的资本。

　　然而，这本笔记也像一块烫手的山芋。林序说了“看完还我”，但他没说期限。江屿既想尽快看完，又舍不得这么快还回去。这就像一场限时的美梦，他贪婪地想延长每一分每一秒。

　　变故发生在一个沉闷的下午。

　　天气阴沉得可怕，黑压压的云层仿佛要直接砸到教学楼上。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突然宣布要进行一次临时的班级物品排查，原因是隔壁班有同学丢了新买的贵重电子词典。

　　“大家配合一下，把书包和课桌里的个人物品都拿出来。”班主任说着，和班长一起从第一排开始检查。

　　教室里一阵骚动，抱怨声四起。

　　江屿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书包里那本灰色笔记本。这不是他的东西！如果被翻出来，他该怎么解释？说这是林序的？那他们之间这种隐秘的联系就会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以林序的性格，这无异于一场灾难。

　　他紧张地看向后排。林序依旧趴着，对周遭的混乱充耳不闻，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排查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轮到江屿这一排。他的手心沁出了冷汗，大脑飞速运转，却想不出任何合理的借口。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在窗外响起，震得玻璃窗都在嗡嗡作响。几乎在同一时间，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决堤般倾泻而下，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

　　教室里的灯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啊！”
　　“停电了！”
　　“怎么回事？”

　　黑暗和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教室里陷入一片混乱。班主任也慌了，连忙维持秩序：“大家安静！坐在自己位置上不要动！可能是线路故障，我去看看！”

　　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和偶尔划过的闪电，江屿看到班主任和班长匆匆离开了教室。

　　机会！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趁着黑暗和混乱，猛地将手伸进书包，掏出那本笔记本，转身几步冲到后排林序的桌前。

　　林序已经被雷声惊动，抬起了头，在明明灭灭的闪电中，他的脸显得格外苍白。

　　江屿来不及解释，一把将笔记本塞进林序敞开的书包里，动作快得几乎带风。

　　“你的东西，还你。”

　　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完，然后立刻转身，想趁乱回到自己的座位。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手腕却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死死攥住。

　　江屿浑身一僵。

　　闪电再次亮起，他撞进林序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疑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平静。

　　“你怕什么？”林序的声音在雷雨的喧嚣中显得异常清晰，像一把冰锥，刺破黑暗。

　　江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怕什么？怕被老师发现？怕林序生气？还是怕他们之间这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而珍贵的联系，被外界粗暴地打断？

　　林序没有等他回答。他攥着江屿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另一只手却慢条斯理地，将那个笔记本从自己书包里又拿了出来，然后，在江屿震惊的目光中，重新塞回了他的手里。

　　“拿着。”

　　“……什么？”

　　“我让你拿着。”林序盯着他，在又一次亮起的闪电中，他的眼神锐利得惊人，“既然给你了，就别想着轻易还回来。”

　　江屿愣住了，手心里笔记本粗糙的封面变得滚烫。

　　“可是，检查……”

　　“没人会查你的东西。”林序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甚至是一丝极淡的嘲弄，“好学生有特权，不是吗？”

　　说完，他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强硬的姿态只是江屿的错觉。他重新趴回桌上，将头扭向另一边，只留给江屿一个后脑勺。

　　仿佛在说：别再来烦我。

　　江屿握着失而复得的笔记本，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雷声、雨声、同学的嘈杂声都仿佛远去，只剩下林序那句“别想着轻易还回来”在耳边反复回响。

　　他不是在责怪自己，他是在……纵容自己。

　　纵容自己闯入他的领地，翻阅他的过去，分享他视为禁忌的才华。

　　江屿回到座位，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藏好。窗外的暴雨依旧肆虐，但他的心里，却仿佛照进了一道比闪电更明亮的光。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彻底不同了。

　　林序向他封闭的世界，终于对他，打开了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