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级台阶》桉然自得

4、物理老师的野望

　　那包草莓牛奶糖，最终不知所踪。林序的口袋恢复了扁平，仿佛那抹粉色从未出现过。

　　但江屿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天台的“午间静默”依旧在持续，只是空气中流淌的不再是单纯的疏离，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的张力。江屿依旧会带水，林序依旧在“沉睡”，只是偶尔，江屿会在他手边发现一些新的、更加复杂的图形或公式碎片，像野兽留下的隐秘记号。

　　江屿心领神会，将这些碎片小心地收集、整理、消化，如同信徒解读神谕。他的数学笔记本上，开始出现一个名为“林氏定理”的加密章节，里面记录着那些来自天台的、超越课本的智慧闪光。

　　这种隐秘的“授业”持续了快一周，直到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片小天地的宁静。

　　那天中午，江屿刚推开天台的门，就看到了除了林序之外的第三个人——教物理的赵老师，一个以脾气火爆和爱才如命著称的中年男人。

　　赵老师正蹲在林序旁边，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而林序背对着门口，只能看到他绷紧的肩胛骨，像一头被围困而蓄势待发的豹子。

　　“……林序！我看了你高一的物理竞赛成绩！省一！只差几分进省队！那是多么好的苗子啊！”赵老师痛心疾首，几乎要上手去摇他，“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你知道你的天赋有多难得吗？”

　　林序毫无反应，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下个月就是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初赛，我们学校已经几年没人能冲进复赛了！只要你参加，我亲自给你开小灶，所有资料……”

　　“不去。”

　　林序的声音冷得像冰，直接截断了赵老师的话头。

　　江屿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他看到了赵老师脸上瞬间涌上的挫败和怒意，也看到了林序垂在身侧、紧紧攥起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为什么不去？！你给我个理由！”赵老师提高了音量。

　　林序猛地转过头，那双黑眸里翻涌着江屿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暴戾。

　　“理由？”他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冷笑，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因为我讨厌物理，行了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不仅砸懵了赵老师，也让江屿的心骤然一沉。他清楚地记得，在林序那些散落的草稿纸里，除了数学，还有不少关于天体物理和量子力学的随笔推演。那绝不是“讨厌”能产生的痕迹。

　　他在撒谎。用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理由，粗暴地抵挡着外界的入侵。

　　赵老师被他眼中的狠厉震住了，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天台。经过江屿身边时，他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天台重新恢复了寂静，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江屿站在原地，看着林序的背影。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别惹我”的危险气息。

　　江屿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将矿泉水轻轻放在老地方。

　　这一次，林序没有“装睡”。他几乎是立刻转过身，猩红着眼眶，死死盯住江屿，声音沙哑而充满威胁：

　　“你也是来当说客的？”

　　江屿平静地回视着他，摇了摇头：“我不是赵老师。”

　　“那你来干什么？”林序的语气充满敌意。

　　“这里，”江屿指了指他脚下的“第十级台阶”，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我的午休地点。我只是来休息的。”

　　林序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他眼神里的暴戾凝固了，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和悲痛被硬生生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憋得他更加难受。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那瓶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好几口。水流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没入衣领。

　　“虚伪。”他喘着气，低声骂道，不知道是在骂江屿，还是在骂他自己。

　　江屿没有反驳。他走到栏杆边，拿出今天的卷子，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耳边回响着赵老师的话，眼前是林序那双盛满痛苦的眼睛。

　　一个省一的物理竞赛天才。

　　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对曾经热爱并擅长的东西，避如蛇蝎？

　　江屿发现，他触碰到的，可能不仅仅是林序孤独的表象，而是更深、更黑暗的……伤痕。

　　他忽然想起林序草稿纸上那些精妙的物理模型，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林序不能，或者不愿再触碰物理。

　　那么，他自己呢？

　　他是否能够得着那个，曾被林序轻易抵达的高度？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不再仅仅是好奇，也不仅仅是想要帮助林序。这是一种源于自身的好胜心，一种想要靠近、甚至想要理解那个璀璨世界的渴望。

　　当天下午，江屿走进了物理教研组办公室。

　　“赵老师，”他站在赵老师的办公桌前，身姿挺拔，眼神清澈而坚定，“关于下个月的物理竞赛，我想报名参加。可以请您，给我一些指导吗？”

　　赵老师从一堆试卷中抬起头，看着这个一向以数学和综合成绩见长的年级第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欣赏和欣慰。

　　“好！好啊！江屿，你有这个心，老师一定全力支持你！”

　　江屿礼貌地笑了笑，道谢后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赵老师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要是林序那小子能有他一半……唉……”

　　江屿走出办公室，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在他脸上。

　　他抬起头，望向教学楼顶层那个熟悉的方向。

　　林序，你看。

　　你不愿走的路，我替你走。

　　你不敢触碰的领域，我来挑战。

　　这不是怜悯，也不是替代。

　　这是宣战。

　　向你曾经的世界，也向那个，固步自封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