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级台阶》桉然自得

3、纸条与台阶

　　那张被林序揉皱又展平的纸条，像一块投入死水里的石头，在他心里激起了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涟漪。

　　“谢谢你的‘心疼’，但我选择继续努力。”

　　江屿的字迹工整清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林序几乎能想象出他写下这行字时，那微微抿着唇、眼神执拗的样子。

　　“多管闲事。”他低声啐了一句，将纸条重新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了教室后方的垃圾桶。

　　可那行字，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尤其是“心疼”那两个字，被江屿用引号特意标出，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某种不动声色的反击。他是在嘲讽自己吗？不像。那个优等生，似乎不具备那种尖刻的幽默感。那他是在……认真地回应自己那句失控的留言？

　　荒谬。

　　林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试图将那张带着阳光味道的笑脸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更不需要一个活在阳光下的“好学生”的怜悯和好奇。

　　然而，有些轨迹一旦开始偏离，便再难回到原点。

　　第二天中午。

　　江屿站在通往天台的那扇铁门前，罕见地犹豫了几秒钟。他不确定林序是否还在那里，更不确定经过昨天课堂上的事情和那张纸条后，对方是否还愿意看见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阳光正好，落在那个熟悉的位置。林序依旧在那里，姿势都与昨天别无二致，仿佛时间的指针在他身边刻意放慢了脚步。

　　江屿的心落回了实处，同时，又提得更高。

　　他像往常一样走过去，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轻轻放在林序手边。做完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在旁边静静站了一会儿。

　　林序的呼吸平稳，似乎睡得很沉。但江屿敏锐地注意到，他搭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他在装睡。

　　江屿没有戳穿。他转身走向自己常待的栏杆处，从书包里拿出今天的数学作业——一套难度极高的奥数模拟卷。他刻意选择了最后一道大题，那是连他都感到棘手的几何证明。

　　他摊开卷子，拿出笔，却没有立刻开始演算。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序刚才手指微动的地方。

　　然后，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那片因为常年被林序踩踏而略显干净的水泥地上，用一颗小石子，画着一个极其简洁而优美的几何辅助线图形。而那图形，正是他手中这道难题最关键、也最难以想到的破解思路！

　　图形画得潦草而随意，仿佛是无意识的涂鸦。

　　但江屿知道，不是。

　　这是回应。是林序用他独有的、别扭又高傲的方式，对他那句“我选择继续努力”的回应。

　　他没有拒绝自己的靠近，甚至……在用自己的方式，引导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遍江屿的四肢百骸。那感觉，比他第一次考到年级第一时更让他激动。仿佛一个在沙漠中独行许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前方同行者留下的隐秘标记。

　　他没有声张，甚至没有去看林序的方向。他只是默默低下头，拿起笔，顺着地上那图形所指示的思路，开始在草稿纸上演算。

　　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成了天台上唯一的声响。

　　这一次，解题的过程异常顺畅。那条被林序“画”出来的辅助线，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紧闭的门锁。困扰他许久的难题，土崩瓦解。

　　当他写下最后一个数字，放下笔时，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内心。

　　他忍不住抬起头，再次望向那个依旧“沉睡”的身影。

　　阳光为林序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让他凌厉的轮廓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江屿看着看着，忽然弯起眼睛，轻轻地笑了。这一次，不再是那种标准的、礼貌的“优等生”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点无奈和纵容的浅笑。

　　他站起身，收拾好东西，再次走到林序身边。

　　这一次，他从包里拿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草莓牛奶糖，轻轻压在了那瓶矿泉水下面。这是他昨天特意去小卖部买的，因为他偶然听班上的女生提起，这种糖很好吃。

　　做完这一切，他像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天台。

　　铁门轻轻合上。

　　天台上，林序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睡意，只有深潭般的复杂情绪。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矿泉水瓶下那抹醒目的粉色包装上。

　　草莓牛奶糖。

　　幼稚。

　　他蹙着眉，伸手拿起那包糖，指尖感受到塑料包装坚硬的棱角。他盯着看了几秒，像是要把它盯穿。然后，他极其迅速地、带着点不耐烦地，将糖塞进了自己的校服口袋。

　　动作快得，仿佛生怕被人看见。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

　　只是这一次，他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而空气中，仿佛也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人清浅呼吸带来的暖意。

　　那个优等生，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

　　但……

　　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