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级台阶》桉然自得

18、天台之约

　　周日下午的到来，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战役。

　　江屿以“去市图书馆查漏补缺，为高考冲刺”为由向母亲申请外出。这个理由冠冕堂皇，且江母确实希望他能尽快从竞赛状态切换回高考节奏，在反复确认了图书馆的位置、并要求他保持手机畅通后，终于勉强同意。

　　江屿的心跳从出门那一刻起就没有平复过。他先乘坐公交车抵达市图书馆，在自习室象征性地坐了一个小时，然后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从侧门溜出，换乘了另一条线路的公交，朝着学校的方向而去。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钢丝上，既紧张，又带着一种叛逆的兴奋。

　　他提前二十分钟抵达了学校附近。周末的校园一片寂静，铁门紧闭。他绕到熟悉的围墙角落，那里有一处因为年久失修而易于攀爬的地方——这是林序在之前的“密信”里，用简笔画清晰标注出的“入口”。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深吸一口气，利落地翻过围墙，双脚落在校内松软的泥土地上。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像一只终于回归领地的小兽，朝着那栋熟悉的教学楼跑去。

　　推开那扇生锈的铁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天台上，阳光正好。

　　林序已经到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睡觉，而是背对着门口，坐在那传说中“第十级台阶”的位置，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望着远处城市的轮廓。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过头。

　　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将他凌厉的线条软化了几分。他看到江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氤氲着躁意或疏离的黑眸，此刻却清晰地映着江屿向他跑来的身影，平静而深邃。

　　江屿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几天不见，却仿佛隔了许久。

　　“我来了。”江屿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林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才淡淡开口：“没被跟踪？”

　　“应该没有。”江屿在他身边坐下，感受着身下水泥台阶传来的、被阳光晒得微烫的温度，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我绕了好几圈才过来。”

　　林序从身旁拿起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他。

　　江屿接过，拧开瓶盖喝了好几口，清凉的水流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让他彻底安下心来。

　　两人并肩坐在天台上，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微风拂过，带来远处模糊的市声和头顶旗帜猎猎的声响。这种久违的、无人打扰的宁静，显得弥足珍贵。

　　“你妈妈，”林序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还在禁你的足？”

　　“嗯。”江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手机也被监控了。我们……以后可能很难这样见面了。”

　　他说出这句话，心里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涩。

　　林序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后悔吗？”

　　江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后悔认识他？后悔因为他和家里对抗？后悔踏入这片原本不属于他的、充满非议和压力的领域？

　　他转过头，看向林序。阳光下的少年，侧脸轮廓清晰，睫毛长而密，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看起来依旧孤僻，难以接近，但江屿却能看到他坚硬外壳下，那片不为人知的柔软和伤痕。

　　“不后悔。”江屿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从来没有。”

　　林序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他没有看江屿，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笨蛋。”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责备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带着他特有的、别扭的关心：“高考，准备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江屿叹了口气，“按部就班，做题，考试。就是……有点没意思。”习惯了和林序一起探索思维边界的刺激，再回归枯燥的题海战术，确实让人提不起劲。

　　林序嗤笑一声：“就知道你会这样。”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旁边，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随手丢在那里的、皱巴巴的环保袋，从里面掏出一本厚厚的、封面空白的笔记本，扔到江屿怀里。

　　“喏。”

　　江屿疑惑地接过，翻开。

　　里面不是题目，也不是笔记。而是一页页手写的、对近几年高考数学、理综压轴题的“批注”和“破解思路”。字迹依旧是林序式的凌厉潦草，但思路清晰得可怕。他用最简洁的语言，直指每道题的核心考察点和命题人设置的思维陷阱，并提供了数种远超高中范畴、却又在考纲边缘游走的巧妙解法。

　　这简直是一本高考冲刺的“武林秘籍”！

　　“闲着没事随便写的。”林序重新坐下，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拿去看着玩，别又傻乎乎地掉进命题老头挖的坑里。”

　　江屿捧着这本沉甸甸的笔记本，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填满了，涨得发酸。他明白，这绝不是什么“随便写的”。这里面凝聚了林序多少心血和智慧，他比谁都清楚。

　　这个人，总是这样。用最不在乎的态度，做着最温柔的事。

　　“林序……”江屿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热，“谢谢你。”

　　林序瞥了他一眼，似乎被他眼中涌动的情感弄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嘟囔道：“少来这套。”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却变得更加柔和。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喂，”林序忽然又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等高考结束……”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耳根微微泛红。

　　“等高考结束，怎么样？”江屿的心提了起来，下意识地追问。

　　林序转过头，黑眸直直地看向他，里面翻滚着某种坚定而灼热的情感，不再掩饰。

　　“到时候，”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了。”

　　江屿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击中。一股热流从心脏泵向四肢百骸，让他的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听懂了林序的潜台词。

　　等高考结束，束缚他们的枷锁会松开，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不用再躲避任何人的目光。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关于未来的，郑重的约定。

　　江屿看着他，看着这个别扭、孤傲却又无比真诚的天才，看着他眼中那份只为自已展现的认真和期待。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他应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紧密地依偎在一起，仿佛本就一体。

　　他们坐在这个传说能看见内心渴望的“第十级台阶”上，此刻看到的，是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和一个共同约定的、触手可及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