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级台阶》桉然自得

17、第十级台阶的约定

　　江屿的“软禁”生活开始了。

　　江母说到做到。每天放学，她要么亲自来接，要么委托信得过的同事“押送”江屿回家。手机被严格检查，所有社交账号被监控，周末的竞赛培训也被强制暂停，理由是“需要沉淀，收心准备高考”。家，变成了一个华丽的牢笼。

　　天台的午休自然成了奢望。江屿甚至无法单独靠近实验楼。他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困在方寸之地，望着窗外熟悉的风景，心里空落落的。

　　他和林序，在学校里也变成了两条平行线。江母显然和班主任李老师通过气，他们的座位被调开，一个在最前排，一个在最后排的角落。偶尔在走廊擦肩，也只能是视线短暂交汇，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成了奢侈。

　　但有些联系，并非物理距离所能切断。

　　第一天，江屿在放学整理书包时，发现物理课本里夹着一张折叠成方块的草稿纸。展开，上面是林序凌厉的字迹，只写着一道极其精妙的数学不等式，旁边标注着“三种解法，明天”。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像一个秘密任务。

　　江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抚平纸张的褶皱，当晚熬夜写出了三种截然不同的解法。

　　第二天，他在那本被江母检查过、认为“只是普通笔记”的英语词汇书扉页的夹层里，发现了第二张纸条。这次是一道关于电容充放电的物理题，旁边画了一个极其抽象的、仿佛在奔跑的小人简笔画。

　　江屿看着那个丑萌的小人，忍不住笑了，眼眶却有些发酸。他同样认真地解出答案，将写满推导过程的纸条，趁课间操教室无人时，塞进了林序桌洞最深处。

　　第三天，线索出现在他每天必喝的牛奶盒底部，用透明胶带粘着一小片裁剪下来的、写着一个化学分子式的纸片。

　　第四天，是夹在小区保安室那份派送的晚报里。

　　第五天， ……

　　林序像一名顶级的间谍，用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将那些凝聚着智慧火花的“密信”，精准地投递到江屿手中。题目涵盖数理化生，难度各异，思路奇诡，仿佛是林序将他脑海中那片浩瀚星海的碎片，一片片摘下来，送到江屿面前。

　　这成了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无声的对抗与共谋。

　　江屿在这些题目的陪伴下，仿佛感觉林序从未远离。他依旧在引导他，挑战他，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支撑着他快要被枯燥重复的备考生活磨平的斗志。

　　江母敏锐地察觉到儿子似乎并没有如她所愿那般消沉，反而眼神里多了一种沉静和……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专注。她检查了他的所有物品，却一无所获。那些看似普通的草稿纸和题目，在她眼里不过是学习的一部分。

　　她加大了监管力度，甚至开始接送江屿上下晚自习。

　　然而，她低估了两个少年想要靠近彼此的决心。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江母因为单位临时有紧急会议，不得不让江屿自己回家，但要求他必须用手机全程共享位置。

　　江屿走出校门，看着手机上那个不断移动的光标，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他不想就这么回去，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他点开林序的微信，飞快地打字。

　　江屿：共享位置，别跟丢。

　　他没头没尾地发了这么一句，然后开启了实时位置共享。

　　几乎是在他开启的瞬间，林序那边也立刻加入了共享。

　　地图上，两个紧紧挨着的头像，一个代表着被监控的他，一个代表着未知的林序。

　　江屿没有走向回家的公交站，而是拐进了一条与家方向相反的小路。他走得很慢，像是在散步，心脏却跳得飞快。他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看着那个属于林序的头像，在错综复杂的街道图里，以一种稳定而迅捷的速度，朝着他移动，靠近。

　　晚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温热和自由的气息。他穿过灯火通明的商业街，钻入昏暗的老巷，走过寂静的河堤……他像在进行一场没有目的的逃亡，而他的同谋，正穿过城市的脉络，精准地向他奔赴。

　　不知走了多久，江屿在一个废弃的街心公园门口停下。这里离他家很远，灯光昏暗，几乎没有人影。

　　他站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代表林序的头像，已经近在咫尺，几乎与他的重合。

　　他抬起头。

　　月光和远处路灯的余光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序骑着那辆看起来和他一样不怎么守规矩的山地车，一个利落的甩尾，停在了他面前。他微微喘着气，额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那双黑眸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看着江屿，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野气的笑容。

　　江屿也看着他，一路上的紧张和忐忑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剩下满心的踏实和暖意。

　　他走上前，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写满了各种解法和分析的草稿纸，递了过去。

　　“之前的‘作业’。”江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序接过来，看也没看就塞进车把前的袋子里，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抛给江屿。

　　是一颗独立包装的薄荷糖，和一张折叠的纸条。

　　江屿接过糖和纸条，展开。

　　纸条上，依旧是那凌厉的字迹，只写着一行字：

　　“周日下午三点，老地方，第十级台阶。”

　　江屿抬起头，看向林序。林序也正看着他，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能出来吗？”林序问，声音低沉。

　　江屿握紧了手里的纸条和糖，用力地点了点头：“能。”

　　无论用什么方法，他一定会去。

　　赴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天台之约。

　　林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不再多言，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江屿的头发，动作快而轻柔。

　　“走了。”

　　他调转车头，身影很快融入夜色，消失在下个街角。

　　江屿站在原地，直到手机屏幕上那个代表林序的头像彻底消失在地图边缘，才缓缓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嘴里含着那颗清凉的薄荷糖，手心攥着那张约定未来的纸条。

　　这一次，他的脚步，坚定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