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级台阶》桉然自得

16、风暴中心

　　回家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而沉默。

　　车内弥漫着低气压，几乎令人窒息。江母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江屿坐在副驾驶，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却像沉在冰冷的海底。

　　他知道，平静只是表象，一场狂风暴雨正在酝酿。

　　果然，刚进家门，甚至没来得及换鞋，江母的质问就如同冰雹般砸了下来。

　　“那个学生是谁？”她将包重重摔在沙发上，声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微微颤抖，“就是那个在教务处口出狂言、没教养的东西！林序？是不是就是贴吧里说的那个、跟你传绯闻的‘影子顾问’？！”

　　“妈，他不是……”江屿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不是什么？！”江母猛地打断他，走到他面前，眼神锐利如刀，“小屿，你告诉妈妈，你最近成绩波动，心思浮躁，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人？你是不是在跟他……谈恋爱？”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失望和愤怒。

　　江屿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张了张嘴，想否认，却发现那个“不”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的沉默，在江母看来无异于默认。

　　“你……你真是疯了！”江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尖锐，“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时候吗？高三！最关键的时候！你知道我为了你的前途付出了多少吗？我给你找最好的老师，买最贵的参考书，规划最稳妥的升学路径！不是让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学别人早恋！还是跟那种……那种不学无术、品行不端的社会渣滓！”

　　“他不是渣滓！”江屿猛地抬起头，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大了些，“林序他很有才华！他帮了我很多！没有他我根本拿不到这个银牌！”

　　“才华？帮了你？”江母气极反笑，“他用什么帮你？用他那套歪门邪道的解题思路，还是用他那种目无尊长、打架斗殴的‘才华’？小屿，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被他骗了！他那种人，接近你能有什么好事？无非是看你成绩好，想利用你……”

　　“他没有利用我！”江屿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母亲对林序的贬低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是我主动靠近他的！是我想了解他！跟他没关系！”

　　“你……你真是鬼迷心窍了！”江母指着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气得发白，“我告诉你江屿，从今天起，你不准再跟那个林序有任何来往！放学必须准时回家，手机我要检查，所有的课外活动全部暂停！你给我收收心，全力准备高考！”

　　“你不能这样！”江屿抗拒地后退一步，一种被束缚的窒息感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我是你妈！我不能看着你走歪路！”江母态度强硬，不容置疑，“你要是不听，就别认我这个妈！”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江屿的理智。积压的委屈、压力、还有对母亲不理解的反抗，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走歪路？在你眼里，不按你规划的路走，就是歪路吗？”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我受够了！受够了永远要做你眼里的‘完美儿子’！受够了每一步都要按照你的计划来！我喜欢物理，喜欢竞赛，喜欢……喜欢和林序待在一起，这有什么错？！”

　　“你……”江母被他从未有过的顶撞惊呆了，一时竟说不出话。

　　江屿红着眼眶，深深看了母亲一眼，那眼神里有痛苦，有失望，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然后，他猛地转身，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巨响，将门摔上，并从里面反锁。

　　“江屿！你给我出来！你反了天了！”江母在外面用力拍打着房门，声音气急败坏。

　　江屿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倒在地。门外母亲的斥责和拍门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孤独。

　　他拿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光。他点开那个唯一的置顶聊天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他妈妈禁止他们来往？
　　说他和他妈妈大吵了一架？
　　说他现在很难过？

　　他不知道。他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迫切地想要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感受到那份独一无二的、别扭的温暖。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来电显示——林。

　　江屿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好几秒，林序那特有的、带着点沙哑和慵懒的声音才缓缓传来，没有质问，没有安慰，只是平铺直叙地问：

　　“被关禁闭了？”

　　江屿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地、哽咽地“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片刻。

　　然后，江屿听到林序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所有毛躁的安定力量。

　　“知道了。”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

　　没有承诺，没有计划，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安慰。

　　但江屿狂躁不安的心，却奇迹般地，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他靠着门板，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令人安心的细微呼吸声，仿佛能感受到那人就站在门外，与他仅一门之隔。

　　仿佛在告诉他——

　　别怕。

　　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