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咒缚心》浮黎青灯

6、物理禁言

　　昆仑山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清冷。
　　没有鸟鸣，没有炊烟，只有风雪拂过竹林的“簌簌”声，单调而寂寥。

　　云烬微是被冻醒的。
　　竹屋简陋，虽然有墨宸渊布下的禁制隔绝了大部分风雪，但那股源于“太上忘情”的“无为”法则本身，就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让这间屋子如同冰窖。

　　他裹紧了身上那床同样冰冷的薄被，缓缓睁开了眼睛。
　　墨宸渊依旧盘坐在屋子中央，背脊挺得笔直，玄衣如墨，仿佛与这片天地间亘古不变的冰雪融为了一体。他闭着双眼，气息悠长，似乎早已沉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但云烬微知道，他醒着。
　　或者说，他的“法则”醒着。
　　那张无处不在的大网，如同最敏锐的蜘蛛感应，时刻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一思一念。

　　昨夜，他尝试过在脑海中推演逃跑路线，仅仅是动了这个念头，一股冰冷刺骨的法则之力便瞬间降临，如同钢针般刺入他的识海，强行打断了他的“妄想”。

　　云烬微靠坐在床头，看着那个如同雕像般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似乎连“逃跑”这种基本的求生本能，都被判定为了需要“修正”的“有为”之念。

　　他真的……被“物理”加“精神”双重囚禁了。

　　不能坐以待毙。
　　云烬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必须试探出这座“牢笼”的边界。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冷的竹地板上。
　　墨宸渊没有反应。

　　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依旧散发着微弱灵气的空碗（昨晚的“餐具”）。
　　墨宸渊依旧没有反应。

　　看来，基本的“生存”行为，是被允许的。

　　他走到水缸边（也是凭空出现的），舀起一瓢清冽的山泉水，慢慢喝下。
　　墨宸渊还是没有反应。

　　云烬微心中稍定。
　　“无为”之道，讲求顺应自然。吃喝拉撒睡，似乎都在“自然”的范畴之内。

　　那么……“学习”呢？
　　单纯的、不带任何“目的性”的“信息获取”呢？

　　他看到墙角，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竹制书架。上面零星地放着几卷竹简，似乎是墨宸渊随手放置的。
　　云烬微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卷，缓缓展开。
　　《昆仑草木志》。
　　一本记载昆仑山各种灵草异木的、极其“无害”的图鉴。

　　他开始认真地阅读起来，努力将自己代入一个纯粹的“学者”角色，不去想任何关于“利用”这些草药的可能性。
　　一息……
　　两息……
　　三息……

　　墨宸渊的气息，平稳如初。
　　【无为之狱】的法则，也并未被触发。

　　有效！
　　云烬微心中一喜！
　　看来，“被动”地接收信息，只要不产生“改变现状”的意图，也在“无为”的允许范围之内！

　　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
　　这意味着，他至少……还能“学习”！

　　然而，就在他准备继续深入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疗伤”或“解毒”的记载时——
　　他那属于“李越”的、“项目经理”的本能，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运转起来。

　　“这种‘寒月草’，性寒，似乎可以压制我体内的毒火……”
　　“那种‘龙须藤’，极其坚韧，如果能找到方法将其编织……”
　　“还有记载说，昆仑地脉深处，有一眼‘不冻泉’，或许……”

　　这些念头，如同雨后春笋般，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每一个念头，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为了“解毒”，为了“逃跑”，为了“活下去”！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法则震荡声响起！
　　云烬微只觉得识海猛地一痛！
　　那些刚刚冒出来的“计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抹去，瞬间化作了一片空白！

　　他猛地抬头，看向墨宸渊。
　　对方依旧闭着双眼，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仿佛刚才那记精准的“精神打击”，只是他的错觉。

　　但云烬微知道，不是错觉。
　　他再次尝试，在脑海中构思一个最简单的“传讯”符文。
　　念头刚起——

　　“嗡。”
　　识海再次刺痛，念头再次被抹除。

　　云烬微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
　　他猛地将手中的《昆仑草木志》扔在地上！
　　冲到书桌前，抓起那支同样不知何时出现的、崭新的狼毫笔，蘸满了墨！
　　他就不信这个邪！
　　连“想”都不行，那“写”呢？！

　　他将自己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笔尖！
　　他要写！
　　他要写下他的不甘！他的愤怒！
　　他要在这片“无为”的死寂中，留下属于“有为”的痕迹！

　　笔尖饱满，墨色浓郁。
　　就在他的笔尖，即将触碰到那张洁白的宣纸，留下第一个墨点的瞬间——

　　“啪。”

　　一声极其清脆的响声。
　　那根由上好紫竹制成的笔杆，竟毫无征兆地，从中断裂！
　　断口光滑如镜！

　　“哗啦……”

　　与此同时，那张本该坚韧的宣纸，如同经历了千年的风化，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堆……
　　飞灰。

　　“……”
　　云烬微握着半截断笔，整个人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甚至……连一个“字”都留不下？！

　　“你的‘心’，在‘动’。”

　　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之下，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竹屋中响起。
　　墨宸渊依旧闭着双眼，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如同“天道宣判”般的、绝对的压迫感。

　　“我只是在写字！”云烬微几乎是咆哮出声，巨大的挫败感与被彻底掌控的窒息感，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不。”墨宸渊的声音平静无波，“你是在‘抗争’。”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虚无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倒映出云烬微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你的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不甘’。你的‘不甘’，源于‘执念’。你的‘执念’，便是‘有为’。”
　　他抬起眼，看向云烬微，如同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我在此地，万法‘无为’。”
　　“你的‘有为’，行不通。”

　　云烬微死死地瞪着他，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想反驳，想怒骂，想将手中的断笔狠狠砸向那张冰冷的脸！

　　但他最终，只是无力地松开了手。
　　断裂的笔杆，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输了。
　　在绝对的“规则”面前，他所有的“智谋”，所有的“挣扎”，都如同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他缓缓地，靠着冰冷的书桌，滑坐在地。
　　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膝之间。

　　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了一下。
　　像是在……哭泣？

　　墨宸渊看着他这副彻底“崩溃”的模样，那双虚无的眼眸深处，极其罕见地，闪过了一丝……
　　极其、极其微弱的……
　　不忍？

　　他皱了皱眉，立刻将这丝不该出现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无为”，并非“绝情”。
　　只是……“不动情”。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试图回归那片空明的“无”之境界。

　　然而，这一次……
　　他却发现……
　　耳边，似乎总萦绕着一声……
　　极其、极其轻微的……
　　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