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狛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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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不需要睡眠。
如果不是转化的最后一个阶段，意外做了有关阳子的梦，他们大概也不会有机会发觉──原来他们和阳子还有这一层联系。
不知道是每一次作梦都会梦见阳子昔日经历，还是就只有一次，目睹也许是阳子心中最深刻、最痛的疤痕。
梦境起头，黑发金瞳的小女孩笑得很幸福。
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自然垂下，仅用款式简单的发带固定。她出身于显贵世家，居住在家族世代传承的池城中，拥有疼爱她的父母和兄长，在家人的关爱中长大，养成了乐观开朗又温柔体贴的性格。
城里的人都很喜爱城主一家，尤其是年龄最小的姬君，像颗小太阳似地，看见她露出可爱的笑颜，就会打从心底感到幸福。
阳子平时在家穿着较为轻盈的小袿，今日却有些不同，在年满十六的成人礼这天，她在家仆的帮助下换上繁复华丽的十二单，谨记身为姬君的礼仪，又难掩兴奋地脸颊泛红，双眸明亮地望着衣裳典雅庄重的母亲。
一生仅此一次的裳着之礼，代表她脱离小孩阶段跨入大人的世界，在家族里的角色地位也会有所差异。其实原本会在她满十四岁时举行，但成年后需考虑婚姻问题，父亲实在舍不得，硬是延期两年，拖到她年满十六，没办法了才不情不愿地同意举行仪式。
父亲与母亲投入了许多心力为她送上祝福，这本应是美好的一天，充满对未来的期望。
但在那个男人到来后一切都变了，充满喜庆欢笑、气氛热络的池城转眼垄罩在血色阴影底下。
──他是灾厄的化身，带来死亡与破坏。
城里的大人、小孩无一幸免，被有着年轻容貌的恶鬼夺去生命，鲜血染红了自入口一路延伸至正殿的道路。
母亲颤抖着将阳子抱在怀里，用肉身守护她的孩子；阳子睁大双眼，充满恐惧的金色眼眸，在冲入房间的父亲倒下后，只剩下恶鬼肆意张狂的笑容。
阳子永远记得那一幕。
一辈子都忘不了。
再次回神时，少女重复着相同动作，她的鼻子沾到黏稠的东西，感觉有些搔痒，嘴巴周围也湿漉漉的。
弄到水了吗……诶？
阳子低头看着染血的双手，脑袋一片空白。她感觉视野在旋转，余光瞥见四处飞溅的血液，移开阻挡视线的东西后，她看到了让自己崩溃的画面──母亲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啊……啊啊……是我吗？是我做的？我……对不起！对不起──”
华贵的礼装被血染红，却已无人在意。面容沾染鲜血的少女扑倒在死去的母亲身上嚎啕大哭，可悲的是，她的身体在鬼血的作用下产生了变化，无论再怎么伤心难过、悲痛欲绝，也体会不了在极端情绪下造成的生理异常症状。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接受阳子血液化为鬼的他们，不是那个时代的人，无从得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把阳子转化成鬼的青年，应该就是鬼王吧？他竟然将阳子的裳着之礼变成整座池城居民的忌日！还害得她失去理性啃噬亲人尸体！
庆藏内心充斥着怒火，皮肤底下的青筋突起，用力攥紧拳头。
一想到阳子在经历这一切时，还只是刚成年的年轻人，他就忍不住想一拳打在罪魁祸首脸上，把那家伙狠狠揍飞！
不单纯是因为怜悯才萌生强烈的保护欲，他们的邂逅是坠入深渊前被拉了一把，奇迹般的获得另一种生活方式，这份感激，就像是植物生长不可缺少的土壤，他们打从心里期盼能响应对方给予的善意。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起来？
狛治视阳子为自身愿望得以延续的关键，他想象守护家人一样保护她。他明白现在的自己还不够强大，但是他会持续精进，不断变强。
就是恋雪也想参与进来让他感到忧虑。
“狛治先生别担心，我的身体现在变得更健康了！不容易受伤，不会生病，也比以前更有力气。”
健康……应该不是这么用的。狛治心里无奈，表面发出赞同的附和声。
内部讨论完，三只鬼面面相觑，都没有要展开行动的意思。
“……爸爸？”恋雪疑惑地问。
“恋雪啊。”庆藏一双大手搭着女儿肩膀，正经道：“这项重要任务就交给你了。你也知道我嘴笨，要是说错话就糟糕了。”
狛治：“……”
原来你心里有数啊师父！
“阳子小姐。”
正望着远方出神的阳子听见声音，回头笑问：“悄悄话说完了？”
恋雪轻咳一声，对于父亲不假思索就说出口的话感到尴尬，故作镇定地迎上阳子的调侃：“是的，我们说完了。阳子小姐，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阳子好奇地看向恋雪，耐心地等待少女把话说完。她听到恋雪提及梦境，然后似乎是发现她表情不对，转而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阳子被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恶击垮，犹如濒死的天鹅，嘴里溢出一丝微弱的气音，紧接着大脑就停止了思考，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原地风化。
庆藏和狛治心里一阵紧张，直面阳子的恋雪也如临大敌，语气变得更加小心。
“我……”阳子发现自己连组织完整的句子都很困难。
太糟糕了。
被看见懦弱的、不堪的一面，实在是……太糟糕了。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都是过去的事，我也做得不好，甚至可以说什么都没做到……”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家人死去。
阳子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注意到他人的表情变化，她才后知后觉地触摸脸颊，感觉到泪水的湿润，急忙用手指擦拭：“抱歉，我失态了。”
如果不是授血者与眷属之间的联结，导致他们看到她的过去，她是不会说的，连她的朋友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阳子的眼泪令人痛心，看见她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眼眶也跟着酸涩起来。
恋雪握住阳子冰凉的手，柔声道：“阳子小姐，提到了让你伤心的过去，对不起。和你说这些，只是想传达我们的心意──我们想成为你的力量。”
不只是实际上的帮助，恋雪的这句话包含了希望建立更紧密羁绊的想法。
“无论遭遇什么困难，都可以一起面对。”狛治认真道。
庆藏没忍住，用手肘戳了戳身旁青年：“哟！不错嘛狛治！说得好！”
“师父，你就别调侃我了……”狛治抬手装样子挡了一下，发现恋雪转头看过来，被他们俩的互动逗笑，他干脆放下手臂给自家师父随便戳。
阳子愣愣地看着感情好的一家人互动，早已失去体温的身体在这一刻受到影响，感觉内心有一处隐密的地方变得柔软，像晒过太阳的被褥一样，暖洋洋的。
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回握恋雪的手。
恋雪察觉阳子的动作，明亮的眼神跟了过来，弯起谋眼眸微笑。
阳子很感激，也确实接收到了这份可贵心意，但并未明确响应请求。她还是不希望他们跨入充满血腥暴力的修罗道中，她想避免他们的未来被无止尽的战斗填满。
几百年来，除了偶尔伫足暂作休息，她都在杀鬼。唯一称得上休息了比较长的时段，是与友人相处的那几年，她珍惜那段宝贵时光，明白了就算变成鬼，也有除了杀戮之外的生存方式。
她是做不到了，她不可能放过自己，但他们三个能走不同于她的路。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阳子委婉地表达。
恋雪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庆藏却一手搭着她的肩膀，对她摇头示意。
──这次不行，下次再尝试就好。
庆藏看待事情的角度很豁达，恋雪虽然沮丧，从小受父亲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为无法改变的事而纠结。
不过，为了阳子小姐，还是需要坚持一下的！下次有机会再问问看吧！
恋雪眼中彷佛燃烧著名为斗志的火焰，看得庆藏不禁露出笑容。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狛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