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狛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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狛治返家路上一直有不好的预感，他的生理反应也很奇怪，频繁的胸闷、泛恶心，他加快了赶路速度，好不容易抵达，远远看着道场门口却有些迟疑不前。
这个时候，戀雪应该在准备晚饭，师父会陪着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狛治走进道场，跨入门槛后感受到异常安静的氛围，让他一阵心慌。他知道家人平时这段时间的活动范围，快步绕过稽古场，来到后面的居住区，却在那里目睹让他失控的一幕。
陌生女性坐在他生死不知、衣服上还留有刺目血迹的家人旁边，发现他的到来，看向他的眼神情绪很淡。
怒火瞬间引燃他的理智，醒目青筋爬满脖子还有额角，狛治攥紧拳头攻向被他判定为「敌人」的目标！
对方的速度有违常理，肉眼几乎难以捕捉，不过狛治没有因此畏惧，正打算接续连贯招式，却因对方的话稍稍冷静了些。
……下毒？
脑海掠过道场面临的情势，狛治一瞬间就联想到最有可能作案的元凶，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直接杀过去的念头。
那些懦弱的卑鄙小人……打不过他们，就用下作的手段？不会原谅，绝对不会原谅他们！
阳子见青年冲向和室，表情无措地跪在家人身边，也跟着缓缓步入室内。
“他们怎么了？”狛治确认两人都还「活着」，没有变成他害怕见到的冰冷尸体，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冷汗直流。他转头问在场唯一可能知道实情的人。
“我不会医术，寻常药物也无法治疗器官在剧毒侵蚀下急速衰败的他们。我能做的，只是将血分出去。”阳子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下，手规矩地置于叠起的腿间。知道狛治安静地看着她，阳子继续解释：“我的血是鬼血，人类服用后会改变生命状态，过程可能会感到痛苦难熬。”
“……鬼？”狛治低声重复。
“是。”阳子没有回避地看向青年，隐瞒没有任何意义，她会坦诚地说明。
“就是不能行走在阳光下的「鬼」，我有事先跟庆藏先生说明，但当时他已经中毒了，可能也听不进去。原本还要再加上「吃人」这一项，但我不需要，我想你们也可以做到。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喂血，会产生什么结果自己也不清楚……总而言之，我会负责的。 ”阳子又叹了口气，她也是在情势逼迫下做出决定。
“……”狛治无言以对。
他或许应该害怕？紧张？畏惧？但这些情绪他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有？即便是鬼，救了他的家人，对他来说就是恩人。
“谢谢你救了他们，很抱歉攻击了你。 ”狛治对阳子鞠躬，将头垂得很低，以表谢意及歉意。
阳子对青年的反应感到讶异，多看了狛治几眼，眼神柔和下来。
──是个很重视家人的好孩子。
对家人的情谊，让他不计较帮助者的身份。
“我没有在意，你也不必介怀。 ”阳子语气温和地劝慰。她先是简单介绍自己，交代清楚来历，再询问青年名字。
青年态度良好，也很配合，收敛初见时的锐利，整个人气质变得恭逊有礼，就是家人的遭遇让他眉宇间难掩郁气。
“狛治。你能告诉我，你们遭遇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庆藏先生和戀雪会被下毒？ ”
“隔壁有个剑道道场，那些人一直想将我们这座道场占为己有……”
狛治语气压抑地说明来龙去脉，阳子耐心倾听，中途没有说半句话打断青年。
在她看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单纯，人类争地盘恶意尽显的嘴脸，太丑陋了。
阳子闭了闭眼。
“我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我会确认，找出究竟是谁下的毒。 ”
“然后……你希望我怎么做？ ”阳子抬眼看向狛治。
狛治拒绝阳子的提议，他想自己处理这件事，那些参与进来的人，他打算一个不留。
绳之以法？别开玩笑了，如果不是今天师父和戀雪运气好遇到阳子小姐，他为父亲扫完墓回来，看到的就会是两人惨死的尸体。
他的世界会就此崩塌，他就像是个只会说大话的骗子，一个什么也保护不了的滑稽角色。才刚对戀雪承诺相守一生，往后的日子要和师父还有所爱之人一起度过，却在满怀希望、以为自己能像父亲期许那般光明磊落活着时失去一切。
阳子看得出来狛治不是会轻易改变想法的人，她也没试图劝狛治，而是向对方坦白，将做出选择后会面临的状况逐一告知。
“是这样的，我先前有说，变成鬼后不能被阳光照射，鬼待在太阳底下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灰飞烟灭。 ”
狛治放在大腿上的拳头猛然收紧。
阳子注意到青年那边的动静，仍继续说下去：“除此之外，还有「猎鬼人」会对鬼造成威胁。虽然我不吃人，但绝大多数的鬼会吃人，大部分的猎鬼人皆因鬼失去家人，我不认为他们为亲人复仇，还有保护人类的信念有什么不对。 ”
“这些猎鬼人组成了名为「鬼杀队」的非官方组织，手中握有能抑制鬼再生能力的武器，若是被砍中脖子就会死。我们采取的任何行动、鬼的身份都可能引来他们，虽然我有自信保护你们，但还是希望能尽量避免与这些人产生冲突。 ”
最终狛治妥协了，为了家人安危着想，还有不希望让阳子为难。
阳子自然知晓自己只是顺带的，狛治主要还是担心家人，但是她一点都不介意，反而甚是欣慰。
至少她加深了对狛治的理解，知道青年不是不讲理且一意孤行的人。
“所以，还是让我来吧。请放心，虽然我不吃人，但我是「恶鬼」啊。 ”
狛治听懂了阳子的暗示，他在阳子起身准备离开时出声：“阳子小姐，你会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对吧？ ”
阳子点头回应道：“是。要我带首级回来给你确认吗？ ”
明明是一句无比血腥，听了会让人不安的话，青年却像透过言语确实收到了来自鬼的承诺，紧绷的神色放松少许。
“首级就不必了，我不想要那些人的任何东西。 ”
“我相信你。 ”狛治郑重地说。
“我很快回来。 ”阳子注视狛治的眼睛，她的声音有着柔和舒缓的韵律，却也同时存在无法彻底化解的忧郁。
狛治一动不动地维持跪坐姿势，垂着脑袋，身体和表情都很僵硬，仿佛丢失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
看见戀雪表情痛苦冷汗直流，他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还有自己能做的事，匆忙起身去接水，像是回到刚来这里的那段日子。
小时候戀雪身体不好，虚弱的连起身都很困难，庆藏师父带当时无家可归的他回来，就是要让他照顾戀雪。
他很熟悉该如何照顾病人，也比一般人吃苦耐劳，重复性高的工作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狛治拧干毛巾，帮戀雪擦拭的动作一顿，手停留在空中。
……啊。
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出神。
后怕的情绪现在才如潮水涌上心头，还有强烈的自厌感。
“……”
狛治沉默地为戀雪擦干汗水，清洗后将毛巾叠起放在少女额头；换到庆藏那一边，做完相同步骤，又恢复到一动不动的状态。
不知过去多久，隐约飘进室内的血腥味让他回过神。狛治抬头看去，黑发金眸的鬼仪容整洁，没有一丝凌乱迹象。
狛治嗅到无法忽视的血腥味，他的目光专注，仔细辨别，仍看不出阳子与离开前相比有什么不同。
但是，血的气味是骗不了人的。
“我用了一些手段，逼问出想知道的答案。和预期的结果差不多，管理层都知情。 ”
阳子用平缓的语气说道：“都结束了。 ”
“所以你……不必再执着于报仇的事。 ”
她不喜欢掠夺生命的感觉，但如果是要避免不该手染鲜血的人承担这份罪孽，她不介意成为「恶」。
应该说，本来就是「恶」。
阳子垂下眼帘，不再开口。
狛治僵硬地坐着，他一言不发，默默弯下不轻易对他人弯折的背，再次对阳子低头──这次更夸张，几乎五体投地。
说是几乎，是因为阳子惊讶之余，不忘上前按住青年的肩，阻止他将额头贴在榻榻米上。
“怎么了？为何突然这么做？”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阳子小姐表达感谢。”
阳子又想叹气了，她说：“不用感谢我，我没能为你们做什么。成为鬼后需要面临的挑战很多，希望你们不会后悔……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总之，我会教导你们作为鬼如何生存，我答应你，直到你们适应为止都不会离开。”
狛治看着那双忧郁的金色眼眸愣神，明亮耀眼的色彩却充满着与亮色不相符的情感。
他发现阳子小姐似乎自我价值感很低。狛治想出声反驳，阳子却移开了视线，语调柔和地嘱咐他尽快收拾行囊。
“我们得离开了。”阳子眼含歉意，“我只会鬼杀人的方法，所以很快就会传出这一代有鬼出没的消息。”
狛治没有异议，他完全按照阳子的指令行动，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需要的物品，却在背人的流程上犯了难。
“需要帮忙吗？”在一旁看着的阳子主动问道。
狛治纠结一会，艰难地点头：“麻烦你了。”
阳子对庆藏伸出手，狛治见状急忙阻止：“等等！阳子小姐！师父让我来背，你带着戀雪吧。”
“？”阳子疑惑歪头，对她来说背成年男性还是背年轻女性没有区别，不过还是照青年说的走到戀雪身边，动作轻柔地将少女固定在背上。
狛治松了口气──再怎么说都不能让阳子小姐背着师父。
他们趁夜离开道场。狛治跨过门槛，回头久久凝视以为会与自己未来密不可分的地方。
他在这里获得了救赎。
也在这里得到重新开始的机会，却没能把握。
七年，他和师父还有戀雪在这间道场生活了七年，十一岁至十八岁，每一个角落都有回忆。
狛治最后深深看了苍劲有力的「素流」一眼，步伐坚定地跟随阳子离去。
……
他们在无人的晦暗树林寻一处山洞过夜。
狛治安置好家人，与阳子面对面跪坐，询问关于鬼化的问题。
“我必须提前向你说明，我无法保证你会变成什么样子。转化时心中的负面情绪越深，外表产生剧烈变化的可能性就越高，我曾见过内心充斥嫉妒的人类，化鬼后多长出两对眼睛。”
“多两对？那就是六只眼睛？”
“是的。我也见过更……嗯，长得更特别的鬼，有的像蜘蛛，有的像鱼。”
“……”
狛治还是决定赌一把：“没关系，我想转化。拜托了！”
如果是为了保护珍贵的家人，即便化为恶鬼，又有何妨？
青年在阳子答应他的请求后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碗，把阳子弄得一愣。
“是想等家人醒来再饮血吗？”阳子失笑，文雅地捂着嘴巴，“晚一点吧，等他们快醒了，我再给你血。”
阳子陪着狛治等了一天一夜，直到她感觉眷属有苏醒迹象，提前和狛治说一声，指甲轻易割开皮肉，将血液倒入容器，做完这些便干脆俐落地走向外头，体贴地将空间留给这一家人。
庆藏与戀雪相继睁开眼睛，和以为再也见不到的青年激动相拥。狛治用双臂紧抱差点永远失去的家人，流着泪不停说“对不起”，一边道歉一边为没能实现诺言而忏悔。
其实没有人怪他，只是狛治无法原谅自己。
戀雪温柔地回应狛治，她环住青年坚硬的肩背轻拍，还移动位置轻抚青年的脸颊，与他额头相贴；庆藏用手臂勾着狛治脖子，大手按住青年的头顶来回摩擦，脸上挂着招牌笑容，就是原本正常人类的虎牙现在变得有些明显。
狛治在家人的陪伴下情绪逐渐平复，他顶着一头乱发，认真地注视亲人面容，然后在两只新生鬼的注视下，端起一旁的碗，将血液一口气灌入喉咙。
失常的握力让容器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狛治弯下腰抓着自己的脖子，疑似中毒的反应，让不久前刚经历过的庆藏和戀雪一阵慌张。
“狛治！”
“狛治先生！”
庆藏猛然起身，严肃地叮嘱戀雪照顾狛治，自己则是要去找阳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似乎能感应到阳子的位置。
就像他知道对方正从山洞外走进来。
“别担心，他跟你们一样。给他一点时间，睡一觉后就好了。”阳子从外头缓步走进洞穴，平稳的嗓音替青年述说化为恶鬼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狛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