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狛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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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稀薄的云层轻拂而过，微凉的晚风将垂落的发丝悄然挑起，轻柔地摩挲脸颊。
一道纤细身影在道场门口伫足，她将一头柔顺的黑发盘起，以金色发簪固定，身穿当代只有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振袖和服，只是颜色有别于一般少女喜爱的明亮色，她穿的振袖是沉闷黑底，仅有袖口边缘点缀着少量白色藤花，整个人的气质呈现超龄的沉稳。
她凝视偌大的木制匾额，上面写着这座道场教授的流派名称。
“素流……”
她用轻柔悠扬的语调念出匾额上的字。
阳子回忆曾在道场见过的画面，所有学徒都全神贯注磨练技术，在她的观念里，道场是很神圣的教学场所。
素流是在教什么呢？武术、技艺？
身穿白色道服腰系黑带的男人从正门走过，发现道场外站了个人，当下便兴奋地大步走出去，探头向门外的人打招呼。
“你──”看清客人是一名瘦弱女性，年龄似乎比戀雪大一点，怎么看都不会像是来拜师的。庆藏像被泼了桶冷水，高昂的兴致被熄灭，却也早已习惯这种落差，很快收拾好心情，却仍不死心地最后问一句：“是来帮家人看状况的吗？”
阳子先是向庆藏点头，礼貌回应招呼，随后没有迟疑地摇头，否认庆藏猜测。
“啊……果然吗。”庆藏摸了摸脑袋苦笑。虽然不是学徒，但来者是客，眼见天色昏暗，不宜在外逗留，尤其是独自一人且打扮不凡看起来就很有钱的女性，会特别危险。
不过这种风格是不是有点像那个……叫什么来着？啊，像丧服？
庆藏心中有些疑虑，他觉得女孩子通常不会喜欢穿黑漆漆的衣服，不过这牵扯到个人喜好，也许这位就偏爱深色服饰呢？庆藏体贴地没有多问。
“你从哪里来？现在这时间已经很晚了，有找到下榻的地方了吗？”
庆藏知晓阳子是从江户过来的，才刚到这里没多久，尚未找到留宿的地方。他思考半晌，表现出热情好客的样子，邀请阳子暂留一夜，有什么行程明日再安排也不迟。
为了打消阳子疑虑，庆藏提前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成员，宽敞的道场就只住着他、女儿戀雪以及徒弟狛治。
有女孩子的话，也会少几分顾虑吧！
“说起来，我的继承人刚回江户了，以后有机会再介绍给你吧！”庆藏提及道场的继承者时，整个人的状态有所不同，旁人能清晰感受到那份与有荣焉的情绪。
阳子弯起眉眼，也为庆藏高兴，她聆听庆藏的话，并未对道场为何没有其他人这件事表达半点疑问，仿佛不曾产生好奇。
“请用。”庆藏从厨房里拿了杯热茶招待阳子，“稍等一下，晚餐很快就准备好。”
“谢谢你，庆藏先生。”阳子真诚地道谢。
庆藏似乎一直都是笑容满面的模样，习惯眯眯眼，看不见他的眼睛。他见阳子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起身回厨房打算跟戀雪说几句话。
戀雪笑着回应父亲，手里端着托盘，打算将准备好的晚餐端上桌。
温热的茶水经过食道再进入胃里，阳子在喝第一口时就察觉不对，却还是将带给她刺痛感的茶饮咽下，随后看了厨房一眼。
被发现了吗？感觉不像……
对付人类的毒素用来应付鬼是没用的，想杀她的话，得用对方法才行。阳子谨慎地保持沉默，她能感觉到庆藏的好意是发自内心，没有任何伪装，言行表里如一地坦诚，她打算再观察看看。
很快，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戀雪手中的托盘摔落在地，饭食汤水打翻却无人理会，她用颤抖的手触摸嘴下湿润的液体，猩红的血刺痛她的眼睛。
“戀雪！”庆藏神色焦急地按住戀雪的肩膀，喉咙忽地传来搔痒感，胃液翻涌，暗红色带块状的血从口中呕出。他身躯摇晃，勉强支撑戀雪靠墙坐下，自己也撑不住双膝下跪，佝偻着背口吐鲜血，带毒素的血染红雪白领口。
阳子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两人身边。眼见戀雪已经进入意识蒙胧的状态，她眉头深锁，尝试和庆藏对话。
这些年，她的心态逐渐产生转变，越发不忍看见鲜活的生命因各种意外或人为而死亡。她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却又担心自己的干涉违反他人意志。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变成鬼。
……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好事。
“庆藏先生。”阳子呼唤庆藏的名字，“庆藏先生，能听见我说的话吗？我能救你们，但往后的日子你们可能从此无法再站在阳光底下，你们能否接受呢？”
她没办法询问戀雪本人的意见，只好请庆藏拿定主意。
庆藏其实没能理解阳子的意思，他的理智被毒药带来的剧烈痛楚侵蚀，身体仿佛被火焰灼烧，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保护家人的本能。
他请求阳子帮助他的亲人，他唯一的女儿。
“救……救救戀雪……”
庆藏紧抓着阳子的肩膀，脸颊和颈部的青筋暴起，用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子向侧边倾斜，倒下的身躯被阳子扶着缓缓放在地上。
阳子看着表情痛苦的庆藏，沉默下来。
她真的可以吗？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担起拥有眷属的责任……
内心有担忧，有疑虑，但情况不允许她继续浪费时间，阳子只能硬着头皮割开掌心，尖锐的指甲刺得很深，横向移动的过程中，很快盈满一捧血。
她先走向戀雪，跪坐下来将少女的脑袋抬高，避免进入食道的血液逆流导致戀雪呛到。
戀雪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她被搬动后虚弱地抬起眼皮，瞳孔倒映外表年龄与自己相差不大的面容，无法思考地任由对方移动，将血液喂进嘴里。
砰咚，砰咚。
那些能彻底改变生物特性的物质融入身体，血液流速加快，戀雪听见耳边回荡激烈的心跳声，心脏像是要从胸腔跳出来。她痛呼出声，血管突起，指甲与牙齿发生变化。
庆藏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向戀雪所在的位置。他的胸腔仿佛烧起来似的，喉管的血液让他呼吸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血沿着下颔流过脖子，将领口染成红色。
他看见他的女儿、内向害羞的戀雪，纤细柔弱的双手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死死扒着阳子不放。
“别害怕，你会没事的。”阳子温柔地轻抚戀雪的头，语气温柔，神情像在唱摇篮曲给稚嫩的幼子，“喝吧，喝了之后，就会好转了。”
第一次饮血会彻底改变身体，向鬼的这一侧转变；第二次饮血，会填补空虚的身体，补足转化后需要的能量，停止向外索求。
所以阳子才肯定地说“你会没事的”。
“呜……呜呜……”戀雪神情狰狞，眉头纠结在一起，虽然鬼化后做出了凶狠的表情，眼眶却溢出泪水。她的尖牙刺破阳子颈侧肌肤，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印记。
血液顺着喉咙滑入更深的地方，戀雪感觉有一股让她满足的力量进入身体，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她困倦地眨眼，意识下沉，眼睛一闭，倚靠着阳子睡着了。
阳子的视线移到庆藏身上，被注视的庆藏心里一紧。
虽然知道阳子是在帮他们，但戀雪的变化让他意识到，事情似乎正在往糟糕的方向滑落。
不妙啊……
庆藏在心里苦笑，大张四肢在榻榻米上躺平，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
但是他们也没有选择了。
……
阳子跪坐在庆藏身侧，看着昏迷中的两人，不禁发出长长的叹息。
她把父女俩的姿势摆正，面朝上、双手置于两旁，周围物品清空。一方面是担心受疼痛影响翻滚时会弄伤自己，另一方面是避免财损，但后者可能不是那么重要，毕竟成为鬼之后，想延续以前的生活步调是很困难的。
阳子不知道转化会持续多久，每人体质都不一样，运气差的承受不了甚至会爆体而亡。一般来说，得到的血液越多，转化时间就会越长，但也不排除有例外情况。
门外有一道陌生气息靠近，阳子留守和室，等着对方进来。她转头朝外看去，一名穿着朴素的青年站在庭院。
青年拥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像澄澈天空般的浅蓝，似两颗海蓝宝镶在眼眶里。但现在这瑰丽色彩被憎恶浸染，变得富有攻击性。
阳子正打算解释，青年却一脚踏上缘廊像蓄满力量的弹簧一样朝她冲过来，猛然挥动的拳头夹带劲风，伴随破空声打向她的身体。
阳子没有选择和青年正面对抗，她一瞬间闪到青年后方，才刚发出一个音节，青年抬腿后扫继续追击。阳子无奈之下，只能抬手抓住青年肌肉发达的腿，稳固的抓握力道更能清晰体会结实线条。
“他们没死。”阳子抢答，并默默咽下真心话：只是作为一名人类，在转化完成后，就算是死了。但这种不中听的话，说出来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青年一顿，阳子抓住机会继续说下去：“他们被下毒了，症状严重，我只能尝试用我的办法让他们活下来。”
“……”
短暂沉默，阳子察觉青年的腿有后撤迹象，她松开五指，让青年收起攻击姿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狛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