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梦江南》红色小番茄

4、青梅绕榻添新暖

　　自打那日在起，秀荷就像找到了专属的好去处，每日天刚亮，不等春桃帮她梳好头，就攥着块刚蒸好的米糕，踩着廊下的晨光往顾明轩房里跑。有时春桃追在后面喊“姑娘慢些，当心摔着”，她也不顾，只是捧着米糕向着顾明轩的房间跑去，小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像串轻快的鼓点。

　　顾明轩在房里，每日都等着秀荷来她房里，只要秀荷一来，他的房间里就像是充满了阳光，温暖而舒心。顾明轩躺在床头，见她推门进来，把枕边的话本往旁边挪挪，腾出块地方让她坐。秀荷爬上床就把米糕递到他嘴边，自己也咬一口，笑着含糊不清地说：“厨房张婶刚蒸的，甜得很，你尝尝。”顾明轩咬下一小块，米香混着清甜在嘴里散开，比往日喝的参汤还暖心。

　　他们吃饱喝足之后总要聊上一会，但是他们聊的从不是先生教的《论语》，也不是府里的规矩，净是些东拉西扯的闲篇。秀荷刚开始趴在床边讲，讲到兴奋的时候竟忍不住站起来手舞足蹈地讲，说她家老母鸡如何把蛋下在柴堆里，害她娘找了三天；说村口王爷爷的大黄狗如何跟隔壁的小花猫打架，最后被猫挠了鼻子；说她夏天在河边摸鱼，摸到只小螃蟹，被夹了手指，疼得她直哭，却还是把螃蟹装在竹篓里带回了家。最后说的自已都哈哈的笑半天。

　　顾明轩听得入迷，有时会忍不住的打断她，问：“那小螃蟹后来怎么样了？你娘有没有骂你？”秀荷就噘着嘴说：“娘没骂我，还帮我把螃蟹放了，我又没吃上螃蟹。”说完还有点惋惜。

　　偶尔顾明轩也会讲府里的事，说院角的海棠树是他出生那年种的，说他小时候爬假山摔下来，是管家大叔把他抱回房的，说他有支白玉笔，是父亲去年给他的生辰礼。杜秀荷听不懂什么白玉笔的贵重，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那假山高不高？摔下来疼不疼？”顾明轩笑着点头，她就赶紧叮嘱：“那你以后别爬了，要是摔疼了，我给你吹吹，这样你就不疼了。”顾明轩听着也笑首点点头。

　　自从秀荷来到顾府之后，顾明轩的精神也是一天好过一天，这天顾明轩精神好了很多，他想去院中逛逛。杜秀荷和春桃把顾明轩扶到轮椅上，推着他去院中闲坐，秀荷也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逗着廊下挂着的鸟笼。鸟笼里的画眉鸟不怕她，见她晃着草叶，就扑棱着翅膀叫两声，她就笑得前仰后合，转头对顾明轩说：“你看它，好像在跟我玩呢！”

　　顾明轩靠在轮椅上，身上盖着薄毯，晒着暖融融的太阳，看她蹲在海棠树下，伸手去够刚冒芽的新叶，小辫子随着动作晃来晃去，心里就像被晒化的蜜糖，甜得发稠。有次春风吹落了几朵海棠花，落在杜清意的发顶，她没察觉，还在仰头看枝头的花苞，顾明轩伸手替她摘下花瓣，指尖碰到她的头发，软乎乎的，像揉了团棉花。

　　“明轩哥哥，你看这花，粉嘟嘟的，比我娘绣的帕子还好看。”杜秀荷把花瓣捏在手里，递到他面前。顾明轩凑近闻了闻，花香混着她发间的皂角香，清清爽爽的，他点头：“是好看，等过几日开得更盛了，比这还好看，到时候找个西洋画师给你画一幅画。”

　　府里的下人都看在眼里，私下里常说：“自从清意姑娘来了，少爷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顾老夫人看得最真切。有次她坐在廊下晒太阳，见杜秀荷推着顾明轩，在园子里追着蝴蝶跑，顾明轩笑得咳嗽起来，杜秀荷就赶紧停下，用小手拍着顾明轩的后背帮他顺气，还皱着眉说：“不要笑那么大声，咳了吧？”顾老夫人就对身边的周氏说：“你看这两个孩子，倒比亲兄妹还亲。当初选她来冲喜，真是选对了。”

　　周氏也红了眼，想起前些日子顾明轩还得靠汤药续命，如今却能在园子里说笑，心里对杜秀荷满是感激。她特意让人给杜秀荷做了两身新旗袍，领口绣着她喜欢的海棠花，还把自己年轻时戴的银镯子送给她，摸着她的头说：“秀荷，往后你就是顾家的孩子，明轩能好起来，全靠你。”

　　杜秀荷听不懂这些感激，他也不在乎那些什么金银珠宝，她只知道明轩哥哥不咳嗽了，能陪她玩了，这就够了。在她眼里，顾明轩从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顾家少爷，只是那个会听她讲乡下趣事、会帮她摘头发上花瓣、会因为她笑而开心的大哥哥，是她在这偌大的顾府里，最亲近的人。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春天，院角的海棠树开满了花，粉的、白的，堆在枝头，像团着的云霞。顾明轩望着窗外的景象，心里感觉轻松的很，他竟不自觉提站了起来自已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桌子面前，倒了杯水喝了起来。杜秀荷进屋看到顾明轩站在桌边不由的大声惊叫一声，“明轩哥哥，你...你能自已走了。”她迅速的跑到顾明轩身边围着顾明轩转了一圈，眼睛还不停地打量着顾明轩，然后拉着顾明轩的手跳了起来，“明轩哥哥，太好了，你现在已经可以自已走了。”
　　顾明轩一下也意识到了是自已走到桌边的，他虽不能像杜秀荷一样跳着，但是也高兴的随着杜秀荷的节奏甩着手。“我们出去转转吧。”杜秀荷扶着顾明轩走出了静思轩。来到花园，顾明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是他这么久以来最高兴的时候，恨不得把整个顾府逛一遍。杜秀荷扶着顾明轩走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顾明轩额头上渗了点汗，却笑得格外灿烂，他对杜秀荷说：“秀荷，你看，我能走了，等再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巷口买桂花糕。”

　　杜秀荷用力点头，扶着他的手更紧了些。阳光透过海棠花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留下点点光斑。这场始于冲喜的缘分，在日复一日的陪伴里，让病弱的少年慢慢好起来，让乡下的小姑娘在深宅里找到了依靠，像园子里的海棠，在春风里，悄悄长成了最动人的模样。

　　连春风都像是偏爱他们，吹过枝头时，特意落下几片花瓣，轻轻落在顾明轩的肩头，也落在杜秀荷发间，把这段青梅竹马的时光，染得又香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