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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星落寒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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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主身上传来浅浅的苦涩气息,月离知道那来自于谷主一直佩戴的辛夷花香囊。
谷主智者身后二人淡淡道:“这是你的两位同窗。”
月离心下一动,同窗,意味着他们会和自己一样接受着特殊训练。
此时她本该和两位同窗打声招呼,可她素来沉默寡言,与谷内众人刻意拉开距离,委实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同龄人寒暄,更没有想过日后要如何相处。
啪的一声,打断了江畔四人间的无声氛围,周姑娘不知何时来到月离身后,从不离手的书简砰然落地,她竟也忘了去捡。
她的目光穿过月离落在谷主身后,依次掠过那两个年轻的少年,一点点暗淡下去。
“谷主......”周落妍开口,却是欲言又止,踌躇不前,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月离却好像从其中听出一丝哀求之意。
这是月离第一次看到周姑娘坚不可破的屏障出现了裂缝。
“是。”谷主嘴唇嗡动,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迅速而肯定地结束了这场无声的对话。
良久,周姑娘才缓缓拾起书简,带着失魂落魄的步伐,头也不回地想南院走去。
谷主神色自若,仿佛周姑娘从未出现:“我先带他们去西院安置,明早他们会和你一起去乔先生那里念书。”
目前住在西院的只有月离和陆姑姑,想来日后她无可避免地会同这两位新人打交道。
月离乖巧应了声便转身离去,没再看那两位少年一眼。
月离匆匆用完晚饭便又回到南院,修她的另一门功课。
住在周姑娘对门的魏瞎子终日酗酒,白日闭门不出,唯有陆姑姑亲自上门给他送去吃食,他每日大多只食一餐,傍晚时将碗筷丢在门口的篮子里,让上完晚课的月离带走。
极少时周姑娘会让月离给他送去醒酒药:“死在我这院子里晦气。”
稍微清醒过来的魏瞎子便会隔着门嗤笑:“总比出了门被不知道哪来的毒花毒草毒死好。”
不像是邻居,倒像是对仇人,不对付的两个人偏要住在一个院子里,还要收同一个徒弟。
两年前,谷主刚让魏瞎子教月离如何使暗器时,他抱着不能输给周落妍的心,誓要将这孩子的暗器之术练的比医术明几分。
可惜,月离的嗅觉用不到她的暗器上,择采草药的手并没有他想象中灵敏。
起初,他还信心满满:“你既然跟了周落妍学医,日后也得学针灸之术,银针作为你的暗器再合适不过,你后面学了毒术还能给针上淬毒。”
他随意示范了套入门的飞花落雨,可听到月离手中银针接二连三、软绵绵的坠地声,是雨后残花落入泥沟。那时他便省得,这孩子怕不是用暗器的料子。
“……周师父还没教我用针。”他听的少女有些低落却强装无事的声音:“等我学会用针后就好了。”
“无妨无妨。”他摸摸鼻子:“银针不合适,咱们换了就是。”
好先生要会因材施教,周落妍教得,他自然也教得。当晚他便硬着头皮翻箱倒柜,给这孩子寻找趁手的暗器,酒也忘了喝;次日,他摸着脑袋把两枚钢珠塞到月离手上。
“银针软绵,初学并不合适,飞刀锐利,怕伤着你,箭弩太大,你手小藏不住,就从这钢珠开始,重量合适,也好控制,目光也能追踪,练的方法也随意些。”
又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个牛角壶补充道:“就盯着一个地方,使劲砸。”
钢珠本就是打发小孩的玩意,他也没指望月离能练的多好,他是瞎子不是聋子,听得出对门周落妍弄出的动静,知道月离学医不易,不想苛求,左右就当月离来他这里消遣了。
但月离却没这么认为,每天用了晚饭后就老老实实来这,靠砸牛角壶练足时辰,练完了也不离开,向他请示后又留下来接着练,练到夜深才离开。
“陆姑姑睡得早,回去练会打扰她。”这是月离给出的解释。
那在我这练就不会吵到我?魏铭寺腹诽,也没赶她离开,兀自躺下喝酒,让她练去。
春去秋来,黝黑的钢珠无数次擦过牛角边缘,却愈发黝黑圆润,而撞击声也从伶仃一声逐渐变得沉稳有力。
牛角壶的尖端被圆润钢珠霍然削去,留下干脆利落的斜角。
如今的月离已经可以自由操纵钢珠,让这钢珠在黑暗中为自己开路。
一个时辰过去,魏瞎子拍拍手,唤她休息。
月离本打算和以往一样,留下来多练一会,可魏师父却一反常态:“小月,今日你得早点回去了。”
“接下来是你师弟要来上课了。”
话音未落,克制有礼的敲门声响起,旁晚见过的玄衣少年静静立在门口,只有他一人,不见另一位白衣少年。
屋内并未点烛,瞎子用不到,月离也早已适应,此刻突然月光盈门,少年背光而立,面容反倒变得模糊。
她还是没看清他的脸,但来日方长,更何况他们还是同一个师父。
月离借着黑暗向对方微微颔首,掐着缝隙与他擦肩而过,将课堂留给身后二人。
只是以后怕是不能拖着时间在魏师父处加练了。
春犹未去,夏时仍迟,梅雨时节尚在,绵绵细雨不日便去而复返。
但明天应该是个好天。
第二日起,月离便开始和住进西院的两名少年一同上课。
有些骄傲的白衣少年叫羽,给魏铭寺当学生的黑衣少年是时辛,三人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不知道生辰,自然也不知谁大谁小。
但也没有人主动去问,三人仅有的交谈只有“东西放哪?”“陆姑姑在何处”这样不咸不淡的对答。
二人名字也是陆姑姑告诉月离,月离只记住羽爱穿白衣,时辛常穿黑色这样快捷好认的特征,便不去在意别的。
毕竟说是“一同”,其实同不到一块去。早上三人一同在乔师那温书,听乔夫子念大学之道载明明德,下了课后便各奔东西。
月离照旧是下午学医,傍晚学暗器;羽则是下午跟着乔师读书,傍晚跟着汪厨子纪小哥二人学刀剑拳脚。二人是八竿子打不着。
时辛虽然同月离一起师从魏瞎子,却是时间刚好错开,月离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来。反倒是因为傍晚在汪厨子那练武,与羽接触更多些。
但或许是时辛沉默寡言,羽又天性孤高,月离也没见这二人有什么多余交谈。
虽为邻居、同门,却并不比多年不曾来往的亲戚熟上几分,
这样互不干扰的关系实在很合月离的心意,再者最近她也无心其他事,自从周姑娘开始教她用毒后,她的日常也变得忙碌起来。
周姑娘到底还是没有让她拿自己身体试毒,那日后她让月离自己先去看记了毒物的典籍,几日后不知从哪抓了只白兔子,丢进月离怀中。
“明日起开始实践。”
月离看着怀里的白团团,目中闪过丝不忍。
“它试还是你试?”周姑娘冷冰冰一句便打消了她的犹豫。月离望着兔子的眼睛,心里说了声对不起,便把它丢到一旁开始配药,眼也不眨地将配好的毒药混入兔子的吃食中。
周姑娘只说要拿兔子试毒药,没说不准用兔子试解药。
正好时辛占了她训练的地方,月离索性把从前加练暗器的时间挪到医书和毒物研究上,每试一项毒药前,还要提前研制出它的解药。
周姑娘给她的方子很多是她自己天马行空所写,虽然毒性不强不会致命,但也找不到对应的解药,需得月离根据药材的特性自己琢磨,互相比对,一来二去反倒比心无旁骛的练习钢珠更加耗神。
常常是夜半时分,时辛已经练完回来,还能看到对面房间灯火尚明,少女伏案窗前。
她想救这只兔子不过是为了它活的时间久一点,可以多试几次药,要是它折腾不了多久就没了,试药的活还会落到自己身上。
月离这样对自己说,脑子里却闪过那双无辜的红色眼睛。
她捏捏眉弓撑坐起来,重又点灯,聚神翻起书来。
平素都是周姑娘把兔子养在药圃边上,月离亲自去喂,可那日兔子却贪食把周姑娘新培育的一株药草啃了大半,虽然周姑娘面上没有发火,但那几天月离还是把兔子抱回西院去试药,省的周姑娘一个不顺心将兔子烹了加餐。
说来也怪,明明被月离反复折腾,这兔子却长得越发实诚,初时月离以为它只是长毛,直到抱它时越来越吃力,才发现它是实打实的胖了。
“你怎么那么贪吃?”月离看着兔子一如既往地把混着毒药的饵料吞食干净,不禁叹气道:“这么不长教训,就算没被我毒死也活不了多久。”
她拿树枝戳戳兔子屁股:“起来走两步。”
那越来越懒惰的胖兔子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没走几步却突然前脚踢了后足,四肢不稳,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百足僵”,据说能让身体最灵活的人四肢不调,最终瘫倒在地,不能动弹。
给人用的药到底是对于兔子来说还是猛了些,即使月离已经刻意减少用量,兔子还是表现比她想象中更痛苦。
她默默叹了口气,正打算提前给它解毒,却听到砰的一声,回头便看到本应在乔师那里习书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中弓箭落地。
逃课的白衣少年望着眼前痛苦抽搐的兔子,和蹲坐它身面神情冷漠的少女,素来矜傲的眼中露出几分难以置信和错愕。
月离默默将目光重新移回到眼前兔子。
她本就不想与两位“同窗”产生瓜葛,羽逃学一事她自然就装作不知,希望对方也有分寸,对自己的事也能视而不见。
羽一身不吭,捡起落在地上的弓箭便向院外走去。
可在他将要离开院落之际,脚步却又顿住。
只有风声传来他冰冷的、带着嫌恶的声音:
“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