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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弦惊有声 ...

  •   近日兔子不仅体重渐增,精神气也不足,整日恹恹。月离以为是自己试药出了问题,停了几日用药后得出结论:纯粹是胖病和懒病齐发。

      不像是试毒对象,反倒像活祖宗。

      只是为了让它多活些时日方便自己试药罢了,月离对自己说,开始每日早晨早起半个时辰,带着胖兔子在西院和南院间遛弯。

      给月离添堵的不仅是兔子,还有羽。

      那日他刮过月离的寒刃般目光,以及轻蔑丢出的“恶心”二字,不过让月离皱了皱眉头,她并未放在心上。

      羽于她而言是无关紧要的人,那他怎么看她亦不重要,甚至厌恶她正好,不用担心未来有可能的接触。

      如她所想,事后羽对月离更加视而不见,偶尔扫过她的目光也全是厌恶和不屑。

      目光如刀也不是真刀,他给月离添的堵倒是另有他事,即使他针对的不是月离。

      羽开始常常旷课,只旷乔师的课。

      其实旷乔师的课月离也并非不能理解,乔师的课实在是太好睡,他不论念什么书都是一个腔调,每每让他们学什么文也大都是平铺直叙,三两句便解释完了,全无趣味可言。莫说是羽,就是月离也时常在他的课上打盹犯困,从前她熬夜练钢珠,现在又熬夜研究毒术,近日的课更是听的云里雾里,半个字也记不住。

      时辛倒是很用心,只默默捏着笔,将乔师说的话悉数记下来,但月离看得明白,他记笔记的的那卷纸总是平整光滑,可见记完后本人也不曾再看过。

      羽比她和时辛还要煎熬,他不仅要同两人一起上早课,甚至午后还要接受乔师单独的教学。

      其实月离一直心有疑惑,谷内众人都身怀奇术,偏乔夫子从来只重复哪些差不多的繁文儒墨,从头到脚不过是个落魄的穷酸书生,但谷主偏偏挑了他给羽单独授课,若说他真没几分特殊,月离是不信的。

      但看着羽每每见到乔师就自动摆出的那张臭脸,大概乔师私下里也没传授他什么独门秘学。

      学医练剑,拳法骑射,这些似乎都跟舞文弄墨搭不上边,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而羽显然不能接受这份双倍的格格不入。

      于是在谷主跟他们宣布,一个月后他要对三人的学业进行考核后,羽便再也没去过乔师的课,他招呼不打一声,提前去了谷内练武的空地,对着靶子一个劲练习纪小哥交给他的箭术。

      乔师不管他,谷主不管他,那其他人也没什么话可说,旷课便让他旷去,月离本是这样想的。

      如果他不是每晚都要在西院里加练,吵到她难以温书的话。

      月离敏锐地察觉到,羽似乎比她和时辛要焦躁的多,他像一团火,摸不清夜的边缘,便自顾自的随意燃烧,誓要穿透天幕,给自己清出前路。

      而谷主考核无疑给这把火添了把柴,明明三个人学得各不相同,羽却摆出与她和时辛二人较劲的架势,不仅在练武地加练射箭,入夜后还要回院子里练拳脚,他出手迅猛不留余力,总是闹出好大一番动静。

      只是在这谷中,像羽这般心中所想毫不遮掩的举动,在月离眼中无疑是天真和幼稚。

      将要入夏,夜幕落得一日比一日迟。

      羽今日回来倒比平日要早,月离回到西院时发现他在院里新扎了个木靶子,原先那个从纪小哥处拿回来的已经塌倒在院子一角。

      看来晚上又要闹一阵子,月离皱眉,只想进屋温书,门口木桶里的湿衣服却让她愣了神。

      月离抬头,只见隔壁的陆姑姑苦笑,向着羽的方向给了个眼神示意。

      羽用来扎新木桩的那几根木头,不正是院中原来用来晾衣服的木架子拆下来的?
      明明发现了二人投来的目光,羽却熟视无睹,只是出拳抬腿都更狠厉了些,似是挑衅。

      两月下来,羽对孙厨子纪小哥的武艺有多服气,就对谷主和乔师有多不满,乔老头每日给他加课,对着他念的不过是枯燥无味的几朝旧史诗词文赋,他实在不知有什么用,于他而言不过浪费时间,羽几次三番询问乔师,却只得到对方不咸不淡地叫自己好好记着听着,依旧雷打不动念着那平铺直叙的史册经文。

      他被兄长送来这里,是因为他身上背着不可辜负的重担。同兄长分别时,兄长温柔地拍着他的肩叮嘱他,让他好好跟着谷主学艺,至少要能保护好自己,不论日后如何也有退路。

      可兄长的退路又在哪里?兄长费尽心思将自己送来这里,自己一个人留在龙潭虎穴,他又怎能安心在此蹉跎时间?

      每念及此,他的怒气便积攒一分,时辛月离不爱言语,自有无形屏障;大人们克制有礼,滴水不漏。羽积攒的怒火无处发泄,面前月离和陆姑姑,此刻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讨人厌的小毒女和笑面虎。

      谷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日里他见不到,考核便是他眼下唯一的机会,他要在众人面前出人头地,让谷主明白自己不是能随意搪塞糊弄之人,是时候该教他些真本事了。

      收回留在羽身上的目光,月离回屋里取了捆绳子,截了段递给陆姑姑:

      “看这两日天气,今夜恐要刮风,姑姑和我一同把衣服晾在屋里吧,干得慢些也比被风吹去了好。”

      陆姑姑含笑接过绳子,也不再看着院中,回屋晾衣服去了。

      月离在屋内靠窗处挂好衣物,窗门一关,将院中闹声隔绝于外。

      不知是因为得了新靶子,今日羽闹出的动静格外大,持续的时间也久些。已是戌时三刻,月离桌前烛火将要燃尽,算算时间连夜训的时辛都要回了,羽仍不停歇,左一声“嘭”,又一声“哐”,像是有用不完的气力。

      这番力气不如省着点,留在三日后的考核上。月离掐了灯翻身上床,谷主既然找了乔师给他单独授课,必然不会只考他射箭和拳脚,她倒是很好奇乔师会给羽出什么考题,羽又该如何应对?

      翻来又覆去,好不容易酝酿出些许困意,月离正要如往常一样去拥抱梦里那抹栀子香,却被砰的一声惊醒,明明是不过拳头怼木头,却被他弄出了地动山摇的动静。

      隔壁传来轻轻的咳嗽声,陆姑姑向来早睡,可此刻显然也同自己一般熬着。

      也是,这样颠来倒去的动静,扰得人如何安眠?

      可陆姑姑那委婉的提醒并未让动静小些,反像是刺激了对方,连着三声“哐哐哐”隔墙打来,分明是要屋内的两人平白受着。

      陆姑姑不再吱声,月离却是再睡不着,她起身将窗户打开,猛地一阵寒风穿过,她眼也不眨,只是将晾晒的衣服连着绳子一并取下,侧着身子将绳子两端系在窗外,合上窗户便又躺了回去。

      窗外狂风翻涌,掀动枝头将坠未坠的旧叶,欲落之际重又纷飞。这风吹乱羽的发角衣襟,亦带去他一身淋漓汗意,满心郁结终于有处倾泄,羽不由心情愉悦,夜半风来在他眼中更像是天公作美,为他助兴。

      突有一团白雾飞来,从他面庞掠过,迫得他不得不停下动作,收拳抽去,握住盈盈一团白布。

      那白布并不是多好的料子,却触手柔软,想来应是陪伴主人许久。边缘绣了指盖大小的浅黄小花,状若初秋枝头桂子。

      羽不耐瞟了一眼,却是不由怔住,轻轻白布险些握也不住。

      那是一件女子的贴身小衣。

      他回头望去,院中地上不知何时一片狼藉,皱成一团的青色上襦,有些发旧的白色亵裤,还有她常穿着去采药的深色短衣,皆是凌乱在地,在风的鼓动的扑棱着似要翻起,而她悬挂在窗边的绳上却是空无一物。

      手上的衣物尚未干透,带着些微寒意侵蚀他的的掌心,浅黄花朵被白布衬得刺目,似要灼伤他的眼睛。

      羽又羞又闹,将手中小衣像毒蛇一样用力甩出,他对着对门窗户恶狠狠地低声骂了“不要脸”,顿时失了所有兴致,抽了汗巾回屋,留下身后一地凌乱。

      刚结束夜训归来的时辛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他听着羽“哐”的关门声,又望向对窗那根光秃秃的晾衣绳,不自觉叹了口气。

      睡得再不好,也得早起去溜兔子。清晨月离醒来推窗一看,却是一排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绳上,仿佛和她昨夜关窗前没有不同。

      月离的目光扫过衣角沾上点点泥灰,落在了连接衣服和绳子的小小木片上。

      不过是两指大小的小木片,从中片开却未切断,两半错开,便牢牢将衣物卡在绳子上。

      月离将木片取下,若有所思。

      三日后,谷主考核如约而至。

      各位师父们陆续到来,月离却迟迟不见周姑娘的身影,心中明白她应该是不会来了。

      大抵在周姑娘心里,没人能评判她的弟子,不过是让月离走个形式。

      魏瞎子倒是来得早,但多半是为了陆姑姑早备好的酒水。

      汪厨子搬了几块石头做凳子,诸位师父一排坐下,谷主坐在最中间,望着三个孩子一言不发。

      还是羽先沉不住气,直直向着纪小哥汪厨子的方向抱了拳。

      纪小哥扔了副弓给他,又丢了三只箭:“先试一试你的箭术,不必将这考核看得太过严肃,就射三件你觉得最难射中的东西吧。”

      不设题的考验才是最难,若是羽射得轻松,纵使过关也落了下风,他选择射什么反而更为重要。

      羽缓缓拉弓,转向谷内西侧的密林,一箭放出,“嗖”得没入林中,似是落空。

      三秒后,却是一对白鸟从林中惊出,向寒江边际飞去。

      羽迅速祭上第二支箭,往白鸟窜逃的方向射去,还未等月离看清,两只鸟儿便齐齐坠地。

      羽放下弓,一个箭步跑向江边,不一会儿便将第二支箭取回,上面串着两只早已闭气的白鸟,而他的嘴角忍不住翘起,自信而骄傲。

      月离望向羽,第一次由衷地佩服他。

      难的不是第二支箭,是第一支。

      羽早早记住了白鸟巢穴的位置,在百米外的空地上精准判断,计算白鸟被惊动所需的时间,看到白鸟逃窜的方位后果断出手,一击命中。

      能射可视之物并不稀奇,射中不可视之物才是最优秀的射手。而羽来到谷里,不过才将将两月。

      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也确实下了苦功。

      要什么样的第三箭,才能压住这前两箭?

      羽拾起弓箭,确实向谷主方向抬手,静静瞄准。

      众人面上失色,谷主却是波澜不惊。

      羽蓦地放箭,箭矢所向却是乔师。

      箭如疾风扫过,竟是一箭射去乔师头冠,转瞬间乔师银发散落,从来古板的老头惊得从石凳上滑下,茶水洒了一身。

      这就是这小子想出的应付乔师考试的法子吗,月离冷笑,不由拳头暗握。

      而羽眼中尽是戏谑挑衅,他向谷主和汪厨子伏身作礼,却是腰背不折:“看来乔师父是无心考校弟子的文章了,弟子可以去展示下一项拳法了吗?”

      汪厨子尚未开口,站在一旁的月离却突然出声:“你应该向乔师父敬茶赔罪。”

      羽失笑,玩味地看了月离一眼:“这是我的师父,我的考核,你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既然是你的师父,师父受了惊吓,哪有弟子不作为的道理?”月离直直迎上他的目光:“至少,你该给乔师父敬上一盏茶压惊。”

      她来到桌前,拿起一杯陆姑姑早前准备好的茶水递给他。

      “是该敬杯茶。”羽慢悠悠接过茶水,来到仍在张皇失措的乔师面前,还没等乔师反应,便将递出的茶水蓦地收回,一饮而尽。

      “想来师父眼下没心思喝茶,这杯茶便由弟子代劳。”羽轻蔑一笑,转身走向木桩。

      汪厨子沉默不语,纪小哥眉头紧锁,连素来好脾气的陆姑姑见了这一幕也不由凤目一斜,眸中怒气盈满。

      羽对自己造成的骚动视若无睹,转身走向木桩。

      汪厨子传授的拳法他早已谙熟于心,不过临时加了在木桩上施展,对他算不得难处,羽志得意满地跃上第一处木桩,开始隔空比划。

      东三脚,西两拳,羽在心中暗自规划好路线,却在第十次转换木桩时突然脚踝一痛,似是被硬物所击。

      羽心头一紧,正欲调整,忽又脚心一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不自觉脚底一翻,整个人从木桩上直直坠落。

      不顾关节翻折锥心的疼痛,羽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四肢竟然同时脱力,他越是挣扎地想从地上爬起,越是不由自主的地原地抽搐,面目狰狞。

      仓皇失措间,只听到始终不动声色地谷主悠悠出声:“将‘百足僵’倒入茶中激羽喝下,又用钢珠打乱他步伐,月离,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近日所学吗?”

      月离在羽惊愕的目光中从容起身,在谷主面前端端跪下,既然做了,就没想过能瞒住谷主。

      “就算他不喝那杯茶,弟子也有别的法子下毒,不过效果没有这么立竿见影罢了。”

      “给同门下毒,又是哪位老师教你的?”谷主面色如旧,既不认同也不责备,仿佛只是问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与老师们无关,是学生自己决定的。”

      “为什么?”

      月离虽是跪着,面对着僵卧在地的羽,仍是居高临下。

      “因为他很烦。”

      “很吵。”她垂下眼眸,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还很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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