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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独弈开端 ...

  •   听松茶舍那场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的会面,如同在沈青瓷原本就布满迷雾的前路上,又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不显,却悄然改变了水底的流向。

      慕容先生,那个自称姓慕容的老者,他那双看似浑浊却洞察一切的眼睛,那番关于“棋子”与“真相”的蛊惑,以及那块冰冷的“观星阁”残拓,都像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沈青瓷的心头。

      她没有立刻将此事禀报陆绎。一种前所未有的直觉,或者说是一种在绝境中滋生的、属于她自己的筹谋,让她选择了沉默。陆绎是执棋者,但她沈青瓷,不想永远只做一枚被动的棋子。慕容的出现,无论其目的为何,都为她提供了一个观察棋局、甚至……暗中落子的机会。

      回到青衣司那处独立小院,她紧闭房门,在灯下仔细研究那块残拓。石片粗糙,边缘破损严重,上面的星宿图案模糊不清,古文字更是艰涩难懂,与她之前在《金石谱录》上看到的“云虫书”有几分相似,却又更为古老复杂。她尝试着用已知的密码规律去解读,一无所获。

      这残拓,更像是一个信物,一个试探,而非真正有用的线索。慕容用它来证明“玄翼”与“观星阁”的关联,也用它的艰深来暗示其所掌握的秘密的庞大与古老。

      她将残拓小心收起,与那本暗语密档一同藏入库房暗室。然后,她铺开陆绎所赐的玉版宣,研墨,提笔,开始记录。并非记录卷宗,而是记录下今日与慕容会面的每一个细节,他的神态、语气、关键措辞,以及自己的分析与猜测。

      “……慕容,疑似‘玄翼’高层,沉稳老辣,擅攻心……其言谈直指下官身份与父仇,意在挑拨离间,诱我背离……赠残拓,示之以秘,亦示之以威……其招揽之心急切,似有内部压力或图谋将启……”

      写到这里,她笔锋一顿。慕容为何如此急切?永嘉侯府刚倒,“玄翼”损失不小,按理应更趋隐蔽,为何反而主动接触她这个“敌人”?除非……他们有一个必须尽快达成的目标,而这个目标,需要她这样的“内应”,或者,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他们必须尽快解决或利用的变数?

      她想起近期密档中记录的,那些古董商、书画斋的异常动向。“玄翼”在搜寻什么?与“观星阁”有关的前朝遗物?

      思路渐渐清晰。她不能完全相信慕容,但可以利用这条突然出现的“线”,反向追查。慕容想利用她,她何尝不能利用慕容?

      接下来的几日,沈青瓷表现得一切如常。她更加勤勉地整理着密档,将各类信息梳理得井井有条,偶尔还会“不经意”地向陆绎汇报一些无关痛痒的、关于某些致仕官员与古董商往来的“可疑”信息,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出尽职,又不至于引起他对信息来源的深究。

      陆绎的反应依旧平淡,只是在她汇报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会在她脸上多停留片刻,仿佛能看穿她平静表面下暗藏的波澜,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这种无声的较量,让沈青瓷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也激起了她更强的斗志。

      她开始有意识地利用案牍库协理的权限,调阅那些与慕容提及的领域相关的、看似无关紧要的陈旧卷宗——比如前朝宫廷器物散佚记录、历代古董收藏大家的笔记抄本、乃至一些记载奇闻异事的野史杂谈。她在寻找,寻找“玄翼”可能正在寻找的东西的线索。

      同时,【冰壶秋月】的修炼她一刻也未放松。那场生死搏杀和接连的变故,让她对力量的渴望达到了顶点。内息在经脉中流转,日渐充盈,虽离真正的高手相去甚远,但五感愈发敏锐,身手也更为敏捷灵动。她甚至开始尝试将内息运用于日常,比如在翻阅卷宗时,能更清晰地感知纸张的细微差别;在行走时,脚步更轻,更不易被察觉。

      这日深夜,她再次潜入库房暗室,在密档上添补新的发现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虫鸣又似金属摩擦的奇异声响,自库房某个角落传来!

      不是老鼠,也不是风声!这声音……她从未听过!

      她立刻熄灭灯火,屏息凝神,透过石碑缝隙向外望去。

      黑暗中,只见一只约莫拳头大小、外形如同铜制甲虫的物事,正悄无声息地在书架底层爬行!它的动作机械而精准,复眼的位置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似乎在扫描着书架上的卷宗标签!

      机关兽?!沈青瓷心中骇然!这是传说中的机关术!“玄翼”竟然掌握了这等失传的技艺?他们派这东西进来做什么?寻找特定卷宗?还是……监视?

      那铜甲虫爬行了一圈,似乎在某个区域停留了片刻,复眼红光闪烁频率加快,然后便调转方向,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爬向库房墙壁的某个通风口,消失不见。

      沈青瓷在暗室中又等待了许久,确认那东西确实离开后,才敢出来。她快步走到那铜甲虫之前停留的书架前,仔细查看。那一排存放的,大多是些关于京城地下水源分布、历代沟渠修缮的卷宗,看似与“玄翼”的目标毫无关联。

      他们找这些做什么?沈青瓷蹙眉深思。京城地下……水脉……沟渠……她脑海中猛地闪过那张从《金石杂录》中得到的暗道路线图!难道,“玄翼”在寻找的,不仅仅是前朝遗物,还有……通往某些关键地点的、不为人知的地下路径?他们想利用京城复杂的地下网络做文章?

      这个推测让她不寒而栗。若真如此,他们的图谋,恐怕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庞大和可怕!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玄翼”的真正目标!

      次日,她以核查京城防火布局为由,调阅了更多关于地下沟渠和水脉的详细图纸,与自己脑海中的暗道路线图进行比对。果然发现了几处疑似未被官方记录的、隐秘的通道节点,其中一个节点的方位,隐隐指向……皇城!

      她的心沉了下去。“玄翼”的目标,难道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正当她全神贯注于图纸时,那名年轻皂隶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

      “沈司直,司丞有请。”

      又来了。沈青瓷压下心中的惊涛,整理了一下心绪,跟着皂隶走向陆绎的值房。

      值房内,陆绎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沈青瓷身上,带着一种审视。

      “你近日,似乎对京城沟渠颇为上心?”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沈青瓷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司丞,整理密档时,发现几处卷宗记录与实地勘验有所出入,故想核对清楚,以免归档有误。”她早已备好说辞。

      陆绎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谎言。良久,他才缓缓道:“核对清楚,也好。”

      他没有追问,转而说道:“北境传来消息,黑水部族近来异动频繁,边境局势紧张。陛下已下旨,命兵部加紧整军,严防边衅。”

      北境!黑水部族!沈青瓷立刻联想到那张单据上提到的、运往北境榷场的火药!永嘉侯府虽倒,但那批火药恐怕早已落入黑水部族手中!“玄翼”通敌叛国,意在挑起战争!

      “司丞,那批火药……”她忍不住开口。

      “朝廷自有应对。”陆绎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职责,是看好京城,看好这案牍库,看好……你该看的东西。”

      他话中有话,目光锐利地刺向她:“有些线,碰了,会烫手。有些局,入了,便再难脱身。你好自为之。”

      沈青瓷垂下眼睫:“下官明白。”

      她从值房退出,后背惊出一身冷汗。陆绎显然察觉到了她近期的异常,他在警告她。但他没有点破,是留有余地,还是……在等待什么?

      回到案牍库,她坐在书案后,心绪难平。陆绎的警告,慕容的招揽,神秘的机关兽,北境的危机……无数线索和信息在脑海中交织碰撞。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四面八方都是汹涌的暗流。

      不能再犹豫了。

      她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提笔蘸墨,开始勾勒。不是密档,而是一张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关于下一步行动的规划图。

      慕容这条线,不能断,但要谨慎接触,反向套取情报。

      机关兽的出现,说明“玄翼”对库房乃至青衣司的渗透远超想象,必须更加小心,同时要设法弄清他们的具体目标。

      地下暗道的调查,不能停,但要借助官方渠道掩护,避免打草惊蛇。

      而陆绎这边……既要维持表面的顺从,又要暗中积蓄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是一场独属于她的、于无声处进行的弈局。

      她没有棋手的高超技艺,没有庞大的资源,她只有一颗不甘被命运摆布的心,和一份必须查清真相的执念。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墨迹。

      棋局,已然展开。

      而她,既是棋子,也终于开始,尝试着去做那个落子的人。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入尘埃。

      沈青瓷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方被高墙切割出的、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独弈,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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