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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青瓷染墨 ...

  •   夜色如墨,泼洒在青衣司衙门的飞檐斗拱之上,唯有案牍库协理值房的那扇小窗,还透出一豆昏黄倔强的灯光。
      沈青瓷独坐灯下,面前并未摊开任何卷宗,只有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反复描摹,仿佛在勾勒一幅无形的棋局。
      慕容先生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洞悉一切的眼睛,和他那番关于“棋子”与“真相”的蛊惑,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你以为,扳倒一个永嘉侯府,就能为你父亲报仇?就能还这天下朗朗乾坤?太天真了。真正的黑手,依旧隐藏在更深的地方,他们掌控着权力,玩弄着律法。而你,以及你背后那位陆司丞,不过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罢了。”
      棋子……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刺入沈青瓷的心底。
      她想起陆绎将她逼至墙角时,那灼热探究的气息,以及那句冰冷的警告——“你的命,留着还有用。”
      有用?如何有用?像孙老鼠那样作为弃子被流放北疆?还是像周淮安、张五那样,在触及核心秘密时被轻易抹去?
      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与彻骨寒意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腾、冷却。
      她不能永远如此被动。
      父亲的冤案、兄长的血仇、沈家满门的期望,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瘦削的肩上。
      将全部希望寄托于陆绎那莫测的庇护和引导,无异于悬崖走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慕容的招揽是陷阱,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她心知肚明。
      “玄翼”与她有血海深仇,绝无合作可能。
      但,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是否也意味着,她这块“棋子”,已然拥有了足以让对弈者侧目的分量?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暗夜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她不能完全倒向任何一方,但或许……她可以在这刀光剑影的夹缝中,为自己争取一丝主动,布下一招属于自己的暗棋。
      反复权衡,利弊在心头交织碰撞。
      风险极大,一旦被陆绎或慕容任何一方察觉她的首鼠两端,等待她的都将是灭顶之灾。
      但收益也同样诱人——或许能更快地触及“玄翼”核心,或许能借力打力,或许……能让她在这盘巨大的棋局中,不再仅仅是一枚随波逐流的棋子。
      内心挣扎如沸水,但她的眼神,却在摇曳的灯焰下,逐渐沉淀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与坚定。
      她需要一条线,一条极其隐秘、连陆绎也未必能完全掌控的线,来传递她想让慕容知道的消息。
      孙老鼠已被流放,这条明线已断。
      她想起了那些混迹于市井底层、看似微不足道,却拥有着自己独特生存法则和传递渠道的人。
      周平或许知道一些,但他目标已显,不宜再用。
      她的指尖停顿下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猥琐而惊惶的身影——孙老鼠在流放前,似乎出于某种最后的“讨好”或是留条后路的本能,曾含糊地提过一个名字,和一个极其隐秘的联系方式。
      那是一条潜藏在京城最混乱的南市、依靠特定暗号和中间人传递消息的“暗河”,鱼龙混杂,难以追踪。
      就是它了!
      她不再犹豫,起身走到窗边,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夜巡守卫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
      确定四周无人后,她迅速换上一身半旧不起眼的深色布衣,用特制药水将脸颈涂抹暗沉,再用一块方巾包住头发,镜中瞬间映出一个面容憔悴、带着几分风霜之色的小镇青年。
      推开值房后窗,她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出,利用对衙门地形的熟悉,避开所有可能的耳目,再次潜入了沉睡的京城。
      南市即使在夜间,也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气、食物馊味和底层挣扎的颓败气息。
      沈青瓷如同识途的老马,在狭窄、肮脏的巷道中穿行,最终停在了一间门脸破败、灯火昏暗的茶馆后门。
      她按照孙老鼠隐约透露的暗号,在门板上以特定的节奏叩响了七下,三急四缓。
      片刻后,门裂开一道缝隙,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着她。
      沈青瓷压低声音,吐出孙老鼠留下的半句切口:“西山的老鼠托我带句话。”
      里面沉默了一下,一个沙哑的声音回应了后半句:“洞里的蛇听着呢。”
      门这才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沈青瓷闪身而入,里面是一个堆满杂物的狭窄天井,一个佝偻着背、看不清面容的老头蹲在角落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说什么?”老头头也不抬,声音含糊。
      沈青瓷将一枚小小的、刻着模糊飞鸟纹的碎银和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递过去,纸条上只有一行用左手写就、歪歪扭扭的字:“青衣司近日重心在核查永嘉侯府余党,对西郊旧案有所松懈。”
      这句话半真半假。
      陆绎确实在清理永嘉侯府的残余势力,这是明面上的动作;而“西郊旧案”则隐晦地指向白云观矿坑,暗示那边压力减小。
      既能取信于慕容,又不会暴露陆绎可能正在进行的、更深层次的布局,更不会直接危及她自身。
      老头接过碎银和纸条,看也没看,随手塞进烟袋锅里,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沈青瓷不再多言,转身迅速消失在来时的黑暗中。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没有一句废话。
      这就是“暗河”的规矩。
      回到青衣司那间寂静的值房,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沈青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余悸。
      她做了。
      在陆绎的警告和慕容的诱惑之间,她选择了第三条路——一条独行的险路。
      “刀尖跳舞,我才是自己唯一的舞伴。”
      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而冰冷。
      那清冷坚韧的“少年”面容上,掠过一丝属于沈青瓷本身的、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聪慧孤女才有的决绝与孤独。
      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
      她将不再仅仅是被局势推着走的查案者,而是主动踏入漩涡中心的谋局人。
      前方的迷雾更浓,杀机更盛,但她知道,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撕开一道通往真相的口子。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淬火般的寒光。
      棋局已乱,而她,落下了第一颗属于自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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