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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兵甲琴画石佛像 刘川寻人馺娑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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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出征之日近。
刘川是每日大司马府抓紧赶工,结束后立马儿奔回见彰,为二人争取多些相处时间。可今日回见彰,找了半天却没见人。
于寻人的路上犯着嘀咕,想着回宫时也没听门阍说陵王不在……刚好看见陵王内卫秦崇德。一问之下才知“殿下退朝回来,在奇华吃了些东西后便一直待在馺娑。”
刘川侧头“馺娑?”表示不解。
秦崇德点头“馺娑。”示意别急。“马行疾貌谓之‘馺娑’,借马疾行尚需一日之久方可行遍宫中之意,以喻宫之大。”
刘川瞪眼,表示“你认真的吗?!”
秦崇德乐“小将军稍安勿躁。”指着连廊“您呐,一路顺着指示牌走即可。”
馺娑宫位于整个建筑群北方,虽说在见彰这么久,但刘川还是第一次来此。踩着踏跺上到由二层须弥台相叠而成台基,四周是汉白玉栏杆。
去往正殿……迈过门槛,不似见彰、奇华的木地板,这里,金砖铺地。
抬眼,一座石像仿佛直通天际。刘川高仰起头,从上往下打量起来……这是尊足有二十多米高的一面两臂石佛像。一脸怒相,发垂披肩,双目一仰一俯,紧咬牙根,嘴角两侧露出两一上一下牙尖。上衣斜披,下着摆裙,右手持剑,左手提索,立于烈焰之中。
刘川认出这是尊不动明王,但却有着一股莫名的似曾相识感……就这样注视着石佛,竟一时看出了神……恍然间回过神儿,想起要找兰肃。于是赶紧看向四周——佛像身后的西北方和自己的右侧各有一条通路,而刘川选择先去近处的东侧殿看看。
进殿,还是无人,可刘川却仍执意往里走——只因看见了立于殿内的兰肃的甲胄。
这是一副通体玄色的重甲,玄得很彻底,连兜鍪、面甲、护颈、护臂、胫甲……哪哪都是玄色。整副甲胄只在护肩和腰带处有麒麟头像,其余部分没有多余纹饰,光滑无比。
旁边还有一套马铠,应该是留影的,也是一玄到底。
刘川不禁侧头……且不论这将帅的战袍如此低调、素净儿,单说这玄色……让他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厌恶感。
再看一侧——一排兰锜上各置步弓、骑弓、一把玄色剑及一把银色剑。旁边条案的刀架上置一把匕首和一个漆器盒。
先到一个兰锜边,拿起那副他熟悉的、之前上林围猎的那把长一米又七紫杉木制反曲步弓。仔细端详……上刻“爵饧”——虽光洁如珠,形与甘露同,却为阴阳戾气所成,乃致命之物。试着拉弓,才知是把强弓,拉力至少七八石。此时才感受到兰肃的真正实力。原来平日里、戏谑之时,那人是……不觉吐槽一句“真能装。”
放回弓,到下一个兰锜,拿起玄色剑。分量很重,只在鞘口和护手处有丝丝赤色饰纹。拔剑,将将听到清脆声音之际便觉一道白光射目,其光熠熠,其华灼灼。待眼睛适应了剑光,才看清上刻二字“将臣”——无魂无魄、嗜血成性。刘川不禁皱眉。想起兰肃曾说自己的佩剑“离殇”怨气太重,那这把“将臣”简直就是戾气逼人。
眉头紧锁地把“将臣”放回兰锜,再拿起下一个兰锜的银色剑。由于先入为主的重量印象,刘川被此剑的轻快着实晃了一下。有些意外得重新试着分量,想象着兰肃拿此剑的情形——除了舞剑筵席间,还真想不出其他场景。再瞧此剑,通体银色,剑鞘满饰银杏纹。慢慢拔剑,声音清脆悦耳,上刻“银灵子”三字,光芒柔和,如星光之倒影,龙鳞之隐波。
再到条案前,开盒,里面是用弓时的玉螭凤纹韘。而一旁的匕首,依旧玄色。拿起,沉甸甸。
另一侧兰锜上,立着一杆玄色长枪和一支玄色马槊。还有……一把通体一如既往玄色,却比他人还略高的……镰刀?
刘川还是头回见这武器,不觉注目——刀刃飞出得有两米,那锋芒劲儿都不是削铁如泥,感觉但凡被它沾上点边儿就是非死即伤。刀杆不似枪矛戟一般笔直,而是上半部分为一副半身骷髅骨架的造型,带着优美的人脊柱骨的弧度。
走近,伸手,像取长枪一样握住,抬起——没成想竟没抬动。加力再抬,转过,被下了一跳——一个头盖骨正对着自己似笑非笑——放着时,由于角度原因完全看不到。而此时,看不见从头骨后脑勺“飞”出的刀刃,使刘川好似正搂着一副和他差不多高的人骸骨。
定了定神儿,就在与头骨对视之际,发现其额前刻有小篆体的“等活”二字。刘川不觉皱眉,小声念叨着“八热……地狱?”想到“等活”是八热地狱的首层,入此层之人不断惨死复生,生又惨死,循环往复之下却是最轻的一层。刘川倒吸一口凉气,而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此时,再看回“银灵子”……莫名的违和感,同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在殿内平复了下心绪,转身又回到正殿。此时,再路过不动明王像时,不觉有些恍惚……仿佛被吸走魂魄般盯着佛像,就像着了魔……
神游间,传来隐约的琴声……随着琴声逐渐清晰,刘川眼前也逐渐清晰。发现自己神儿出了窍,赶紧晃着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再仔细辨认琴声……确定是来自佛像后方的西北偏殿。
离偏殿越近,琴声逐渐放大。刘川这才听清楚琴曲,不觉面露不悦。抬腿进门,果然是兰肃。几乎是冲到这人面前,果断按住琴弦。
兰肃正弹得入神,突然被打断,抬头一脸懵的“你……”想说“干嘛?!”可瞧见的却是刘川一脸的不悦,便立马儿改口“回来了?今天早啊。”
“弹什么不好,非弹这一曲?!”
“啊?啊,哈哈哈哈……”顿时理解了这人的爆点,转而安慰道:“我只是觉得这《苍梧怨》曲调好听,没别的意思。”习惯性地找着借口掩饰真心。
“不好!”斩钉截铁。
“哈哈哈哈,你呀……”起身,整理着衣袖“所谓声无哀乐,这五音本就为自然之物,无所谓悲喜。之所以闻之会同音不同感,无非是听者的心境不同罢了。是悲是喜,”晃晃双手“不在手,更不在……”指着古琴“这一块木头上。一切呀,皆在心,由心生!”习惯性为自己的掩饰建立着歪理邪说。
“悲喜在于心,不在手,更不在这块木头之上?!”盯着兰肃“你要引用就引全了,不要断章取义!那钟子期的后半句可是‘人感到悲伤而木石相应,是至为真诚之缘故。’”
“哟,没想到你学得还挺杂。”兰肃摸着鼻子偷乐,自我解嘲着。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与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似有似无一声轻叹,带着质疑和埋怨的眼神“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能与我坦诚相待,是因为万两黄金易得,知心一个难求吗?!”
“你……”兰肃先是一脸难于言表的愕然,接着,释然而笑。“你呀,想我这么个习惯了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主,却阴差阳错、高山流水遇了你这个知音,真是福兮祸兮福祸兮,世事难料啊。”见刘川脸色阴沉,轻笑摇头“行吧,你不喜欢,我不弹便是。”起身拉起这人的手,到西面榻上坐下。“对了,今天怎么这么早?是不是想我了?”还是没个正经。
刘川没搭茬儿,反而更关心“你一直呆在这儿?”
“啊,嗯……嗯。”
眼见兰肃闪烁其词,刘川开始环顾开殿内。顺着自己对面、向南延伸的空间望去……定睛观瞧,吓了一跳!一面巨大的石壁占了偏殿的整个南侧,而吓到刘川的,不是它的大,而是上面的画。指着壁画“这!你……!”目瞪口呆,少有的磕巴。
“啊,嗯,这个……它呀……”兰肃想了想“要不换个地方吧。”说着起身,拽着刘川便走。
刘川顺势起身,却是往南面壁画走去……看了又看……转而看向兰肃,一脸担忧。
“啊,这个,它吧……”看着刘川惊恐、诧异、忧虑……这人罕见的、如此丰富的表情让兰肃哭笑不得。慢慢踱步到净流出身旁,瞧着壁画,“吴道子知道吗?李唐张彦远称其画圣,赵宋苏子瞻赞其‘游刃余地,运斤成风,盖古今一人而已。’这幅《地狱变相》呀,便是出自他之手。”云淡风轻得像讲解馆藏。
“所谓‘吴带当风,曹衣出水’,李唐《酉阳杂俎》写其‘笔力劲怒,变状阴怪,睹之不觉毛戴。’北宋黄伯思《东观馀论》也说‘了无刀林、沸镬、牛头、阿旁之像,而变状阴惨,使观者腋汗毛耸,不寒而栗。’更有传闻说,作此画时‘京都屠沽渔罟之辈,见之而惧罪改业者往往有之。’”看向刘川,一脸理解得“难怪你会被吓到。”
刘川盯着壁画“你就……一直待在这儿?!”显然在为兰肃的精神状态担忧。
兰肃笑得淡然“所谓心魔亦心磨,磨来磨去,磨得无非就是自己。我呀,问心无愧!所以在这儿不管待多久,自然都是泰然处之。”
刘川观察着兰肃一脸放松的表情,觉得这次其所言还算是发自肺腑。于是点点头“摸索”着回榻上,喝着茶压惊……眼睛扫到琴床上的古琴,看了半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近仔细观瞧……
琴为伏羲式,有蛇腹断纹,螺钿母贝的琴符闪着五彩华光。琴面为梧桐木髹紫漆,应该是为讨“紫气东来”的寓意。只是刚才听音色,全无梧桐木之空旷,反而松透悠扬。虽说这对斫琴巨匠来说倒也不难,可刘川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细想下,倒也不是因为这古琴样式多样,而伏羲式传说为伏羲所制,又称七绝琴,是乐器也是他的兵器,听其弹奏可斩七情绝六欲。而是……刘川索性到琴床边,小心翼翼将琴抱起,翻过,琴背面轸池刻有四字“九霄环佩”,龙池左侧刻有“超迹苍霄,逍遥太极”。盯着琴……突然发现这股违和感不是现在才有的,而是从刚才东偏殿开始——从“银铃子”到这张古琴。
兰肃一直静静看着刘川研究古琴,直到见其一副百思不得其解得左右侧头。“有何不妥吗?”
刘川指指琴“你的?”
兰肃眨眨眼,也就片刻“超迹苍霄,乘龙驾浮。逍遥太极,何虑何忧。游戏仙都,顾悯群愚。年命之逝,如川之流。这是我母亲的琴,龙池上的刻字就是出自这首《遗世四言诗》。她曾说,以后陪伴我之人的名字就藏在这几句诗句中。”对上刘川的目光,“如川之流,川流,刘川……这里有你的名字呢。你说,它是不是种注定的缘分?”发现这人陷入沉思“怎么了?想什么呢?”
“你……不会是因为这琴……这诗,有我名字才……”
“才什么?”兰肃佯装不解。见这人吞吞吐吐、支支吾吾、难以启齿的为难样儿,心里不觉更加怜爱。抬手,指背轻轻摩挲刘川脸颊,邪魅一句“才什么?才喜欢你?……嗯?”
刘川被这动作和语气撩得脸上微微发烫,略显扭捏地看着兰肃,眼神却在急切得询问“是不是?!”
“好吧,还是被你发现了。”干脆点头承认。眼瞧着刘川满腹失意涌上脸庞,突然开怀大笑。“你呀,难不成回头碰到个叫‘苍霄’、叫‘逍遥’的,我还情不能自己了?!这琴呢,确实是我母亲的,诗句也是她喜欢的,可也就只是这样而已。其它什么诗句中的名字……”一脸坏笑“那是我随口瞎编的!我母亲的物件儿多了去了,真照这么来,我还干不干别的了?!”
“你!”刘川看着这人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儿,“良心确实被狗吃了!”
“这人啊,就不能太有良心!你也一样,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往心里去。‘人之生,皆由无而至有也。由无至有,必由有而返无也。沉溺于情,悲不欲生,不亦愚乎?难断而不制,则背自然之理也。背自然之理则愚矣!’”看看刘川,“你瞪我干嘛?!这不是我说的,这老聃说的!”
“那我要不在了,你能做到像你刚说的那样,甚至鼓盆而歌吗?”
收起嬉皮笑脸,盯着刘川……突然伸手,拽过这人,揽入怀中“求你了,别说了……”
“所以,好好的回来。”
“……嗯。”
赖在兰肃怀中缠绵了会儿“对了,”突然想起来,略带疑惑看着兰肃“那,那把‘银铃子’……”
“啊?”
“刚找你时去过。”
“啊,是吗……嗯,也是我母亲的。”
刘川现在明白了,难怪格格不入。坐到兰肃身边“你母亲……”
“怎么了?”
“是位怎样的女子?”
“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有些好奇。”从瓷器开片到画桡炙蟹再到现在,刘川看出兰肃的母亲对其影响颇深。而在兰肃心里,始终有一块地儿是留给了母亲。
“她嘛……”淡然一笑,摇摇头“不记得了。”
“嗯。”刘川点头,眼见着就是不想说,所以也没必要再问。
“怎么?生气了?”看出了刘川的心思,略加思索,叹了口气“她呢……对我很是严厉。”
刘川听着,想想“银铃子”,再看看“九霄环佩”……“不像!”
“什么不像?”
“不像你说得这般。”
先是一愣,继而一笑“你又知道。”
“‘银铃子’虽锋利无比,剑气却温婉若水。而这张古琴音色曼妙,与其它古琴截然不同,堪称神奇。此般物件之主人,绝非你口中的严厉之人。”
“嗯!”兰肃显露出赞许之态。只是,转眼便变了脸“将军目光如炬、慧眼识珠,本王今日真是受教了。”说着,双手抱拳阴阳着这人。
“白痴。”
“哈哈哈……你呀,”握起刘川的手“你知道南北朝时期后赵内石虎吗?”见这人点头“那你能相信,像那种残虐无比之人居然笃信佛教吗?”看着刘川一脸茫然,兰肃轻叹口气“这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大肆杀戮的人多了去了。我母亲啊……喜怒无常,全无实话,”摇摇头“任性得很。”
“你是在说你母亲,还是在说你自己?”刘川心想,若真如兰肃所言,还真是应了那句“有其母必有其子”了。
“我?!我可好着呢!”一脸不服。
这时,殿门外内侍通报,说“夫人回宫,在唐中殿恭候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