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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夜宿上林苑 吵架行宫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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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陵王行宫内明堂——
东侧,刘川端坐太师椅,手边桌子上点着那只见彰宫的鎏金博山炉——因为他曾说过那香的味道好闻。放着那套“君幸酒”漆器——带香炉的时候兰肃索性使人一并带了。
正北,兰肃于的榻上斜靠着凭几,抱怨着凭几太硬实,让人赶紧去他辂车取隐囊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侍者们东扯西扯,聊着闲天儿醒酒。
二人轮流沐浴更衣。
收拾挺当,刘川仍旧端坐品茶读书。
而兰肃则是继续闲扯,直到把一众侍者都聊走了。瞅着四周只剩一个刘川,于是“今儿狩猎挺好玩儿吧?”的开始没话硬起。
刘川本就心烦,又加上领教过这人“微醺”后的话痨状态,于是……犹如东风射马耳,根本没理会。
“忙活一天你也累了吧?”
东风再射马耳。
“要不叫人来点儿夜宵怎么样?”
东风还射马耳。
“是困了吗?”
东风一直射马耳。
不耐烦一句“你聋了吧?!”换来狠狠一眼。“你这不理人是什么意思啊?”兰肃喊着冤。
“……”
“哎不是,咱俩这样……”手在二人间划了个来回,“难道不别扭吗?”
“……”
“我说刘子玄,你是没长耳朵吗?!”
“……”
“刘子玄我和你说话呢!”
“……”
“刘川!”
听对方指名道姓,刘川知道是真急了。于是冷冷一句“想听什么?”
“想听……”兰肃侧头,“这不是‘想听’什么的事儿吧。”见对方怨气满满瞪向自己,于是试探道:“你是因为刚在宴上他们口无遮拦说得那些话吗?”目光转瞬间变得犀利。兰肃算是找着答案了,“我又没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多大点儿事儿啊。再者说了,就算你是我的伴读,可只要你不惹我,我是定不会像上回石渠阁那样‘连累’你的。”一副不以为然得摆摆手,“甭担心!不叫事儿!”
“荒唐!”
“啊?!”先是一愣,继而为自个儿打着圆场:“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这种事儿,”悠闲地往隐囊上一靠,“在这永安京中、王孙公子间,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你呀,出征时年纪小又回来的时间短,错过了这人间芳菲、千娇百媚、姹紫嫣红。不过来日方长,回头本王带你,”拍着胸脯,“一日看尽永安花!”
“无能第一,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兰肃听罢,大笑着“顶风作案”“没想到你也读《红楼梦》。”
“你!”
“皇上是让你‘恪尽监督之责,不可怠慢。’可……你听听得了,还真当真啊。”面对刘川的“教导”是一脸不屑。
刘川也是恨得牙痒痒,于是“哼!”
皱眉瞅着刘川乐,“所以你一直不搭理我,是因为怕受连累而刻意和我划清界限?”
“啊?”
“还真是吃一堑长一智,懂得趋利避害、见风使舵了啊。”
“……你!”
兰肃见这人憋出一个大红脸,不由“怎么不对吗?!”
刘川心烦一撇,扭过头狠狠一句“去你的!”
“你说什么?”
“哼!”
“你这算什么态度?!”
“啊。”
“哎我说刘子玄!”
“是。”
给兰肃气乐了,干脆起身。来到这人面前,居高临下,“你别总‘嗯啊’的成吗!?”说罢是一脸坏笑。可没成想这在他眼中应是清水出芙蓉之人居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索性挑衅一句“那我应该给你叫好、称赞你很棒吗?!”
“哎?你这人……”白了眼刘川,“真是不学好啊!”
“殿下何出此言啊?”一脸无辜,“嗯啊这是去你的吧,是相声的词儿。我在给殿下捧哏,不然,”挑挑眉,“你以为呢?”
“哈!你……”面对刘川的挑衅,兰肃一时胜负欲起,盯着这人,“有点儿意思啊。”
“近墨者黑罢了。”
“啊……”意味深长得点点头,仿佛在憋什么大招。
一会儿,“你那些荒唐事儿,不算什么,我也干过。”
“啊?!”意外之余将信将疑。
斜眼看着兰肃,“怎么?不行?”
兰肃先是一愣,后又若有所思,继而盯向地面……沉着脸。
刘川侧头,一脸得意带挑衅“多大点儿事儿啊。”模仿兰肃的语气,重复其刚才的话。被兰肃白了眼,“人不风流枉少年嘛。”继续模仿其语气,重复其说过的话。“免得还得麻烦殿下带我一日看尽永安……”
“你有完没完?!”不等刘川说完便爆发了。
而刘川则挑挑眉,像没事儿人一般端起羽觞杯悠闲品起茶。
二人一时沉默……
许久,放下羽觞杯,“这就是你所谓的随心而行啊。”
虽说语调轻描淡写,可兰肃怎么听都像在嘲讽。于是……也是没吃过这哑巴亏,所以怒从心头起,打算用目光杀死对方。
而刘川,不但毫不示弱,更是变本加厉地回“瞪”。
二人都执着着想用念力制胜……
兰肃突然俯身,蜻蜓点水。撤回身,挑挑眉“这,才是我所谓的随心而行。”本是个出于争强好胜而教刘川如何做人的恶作剧——通过观察与多次实践,他已看出这人不喜与人有身体接触——可没成想却得到了这种回应——对面低眉垂目、面红耳热、完全不知所措却在强装镇定。意外之余又觉十足可爱,不觉笑出声。
听到笑声,刘川抬头。只一瞥——飞速地一扫而过。
可精明如兰肃,他完全读出了这一眼中的千娇百媚、姹紫嫣红。盯着刘川,皱眉盈笑。可思索了也就片刻,继而再次俯身,这次不似之前而是实实在在……
轻纱幔帐,“你喜欢我。”不似提问更像陈述。
刘川未作答,只是呼吸更加急促。
“这荒唐事儿,你是真没干过。刚刚那吻,也是初次?”
“你!”又羞又愤。
“本王真是……何德何能呀。”
“……话真多。”
“《诗经》有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如今你投我以处……”兰肃俯身,“报之以元稹的《会真诗三十韵》如何?”
夜已央,刘川被外面滂沱的雨声吵醒。朦胧中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侧目看向枕边人,从未有过的距离仔细端详——既熟悉又陌生。回想种种,仍觉耳红心跳。别看这人日常行事随心所欲、随性而为可……确也分事儿。对于有些事,还真是顾人感受、善解人意。如此恰到好处,那得是日积月累下的……
想到此,原本含情脉脉的眼神瞬间透出杀气。越想越气之下干脆拽起枕于颈下的手臂,没好气儿得甩向一旁。随即翻身,不想再多看一眼那俊朗的脸庞。可刚以背视人,便听到身后传来兰肃的笑声。
兰肃也是被雨声吵醒。他睡眠本就浅,正酝酿重新入睡之际,感到身边人在往他怀里钻。曾经沧海无数、遍览巫山重重的他怎会不明了这是对他满意的表现,所以心中不免得意洋洋。可就在自我感觉良好时却被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不由乐着好奇“你这是不良反应?”
“怎么?没见过?!”
“这……”兰肃聆音察理,故意欲擒故纵“确实。见得少了。”不出所料,是一语惊起身边人。“好了好了,别气了。我是说见你见得少了。”赶紧输送糖衣炮弹。“那些荒唐之事……我以后不会有了。”双眸剪水、含情脉脉。
刘川眄了眼这“虚情假意”,“词儿可真熟。”
兰肃乐出声,“你呀,我好歹也是皇子,就不能顺着我说点儿。”人不老实带着手也开始不老实。就在为所欲为之际,一个没留神儿而至攻守之势异也。兰肃仰面,读出了那“秋波横欲流”之意。可……
刘川瞧着这人心犹豫而迟疑兮,欲言语又不可的别扭劲儿,一时有些懵。他哪儿知道对面是主动权掌握惯了得不适应角色切换。
兰肃见这人竟在此时此刻“呆若木鸡”,不觉暗自笑叹其天然无雕饰。凝视着眼前这目若灿星,清冷俊朗,阴柔中带着十足英气又为人少言却有气敢任的面庞……突然想起之前狩猎让人示弱兰泽时,曾说过回头要补偿人家一事……心一横,倒不如此时就兑现了。于是点点头,算是“助纣为虐”。
都说好事多磨,可要想下笔如有神它得是读书破万卷。像刘川这种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的主,结果只能是难为了兰肃。所以无奈之余,兰肃只好手把手现场教学。
外面的雨继续下着,不但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而且越下越大……
刘川再睁眼,天已大亮。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侧头观察兰肃,试图判断这人的状态。
“我也知道我好看……”兰肃突然轻语,双目微睁,笑眄刘川。而随即来自刘川的一连串“我问你答”让兰肃不觉笑叹“你这平日里瞧着清冷寡言的一个人,没想到还如此知冷知热……哎你笑什么?”
“你也会害羞。”双眸含笑。
“我……”一下摸鼻子,一下清嗓子,最后小声抱怨一句“你也不听听自个儿都问了些什么。”
见兰肃别别扭扭,不由再次追问“从未有过?”虽觉不可能,可还是多少有些期许。
“那……倒也不是。”诚实的回答引得刘川瞬间皱眉。兰肃赶紧陪笑找补,“好奇之心嘛,人皆有之。可吃过见过后也就不再惦记了。”瞅见刘川欲言又止,“怎么了?”
刘川虽不是很懂兰肃的理论或者说根本不赞同他这荒谬的观念,可还是放弃了指责的念头。因为他现在唯一在意的,是两人的未来。所以“之前你问过我想要什么,还记得吗?”
兰肃想起之前在见彰给刘川洗尘时曾主动要给人个谢礼,于是点点头“当然。有答案了?”
“嗯。”目光炙热,“你。我想要你。”语气笃定。
“不是已经……”带着难为情的笑皱眉,“给你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笃定兰肃在装傻。
“我……”兰肃当然知道,可心想这样就想让自个儿签卖身契未免也太……痴心妄想。于是指指自己心口,“这里给你。”
刘川一愣,盯着兰肃许久,淡淡一句“不是和你说过不喜欢要直说吗?”眼神中已然褪去方才的热情,仿佛连光都跟着消失了。
兰肃顿觉心头一紧。往常不管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都能应对自如,可……虽然一直认为这种两厢情愿之事,谁也没占谁便宜,可看着这人一句话后便不吵不闹、息事宁人,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但他毕竟是个秉承若为自由故,万物皆可抛的主,所以……
只好选择围魏救赵转而皱起眉,一脸严肃地质问道:“你是觉得心看不到、摸不着,所以不稀罕?还是认为我在以此为借口敷衍你?还有刚才,我说‘以后不会了’时,你说我词儿熟!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负心薄情的衣冠禽兽?!”
刘川眯眼瞧着这忿忿不平之人……端详半天“你是因为我没买你账,所以故意装生气呢吧。”盖棺定论。
立马儿瞪眼“你!”转而,突然一脸坏笑“是!要不怎么说同性相斥呢,太明白男人用愤怒掩饰心虚的套路了。”说着,乐着摇头“这太知己知彼了,它也不成。”
“你!……太拧巴!”说罢翻身,望着承尘发呆。
兰肃读出这人脸上的失落,“要不……”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金珠珍宝、珊瑚翡翠、宝马良驹……你随便挑。”
“不必!”
“那……”
“就当是给我的谢礼了。”
兰肃刚点头又皱眉——总觉得哪儿别扭。“不是!合着我拿人谢啊?!”
“觉得亏了?!”
对上杀人目光,兰肃赶紧“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咱俩……”注视着刘川,“就非要非黑即白吗……”
“非要非黑至少强过又当又立!”语气生硬。
“你!……”兰肃嘴角往一侧动了又动,但最终还是忍住。起身出寝,边穿衣衫边调整情绪……故意放慢语速,缓缓道:“我用‘我介意’来约束你,和放任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儿,哪个是更喜欢?接受你是你,和以‘我介意’的名义把你变成我想要的样子,哪个是又当又立?”
刚才刘川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又问题,于是也在努力调整情绪。可当听到兰肃不着调的理论时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身为皇子,秦皇汉武学谁不好,非要学做元稹。”
“我怎么就元稹了?!”
“能把水性杨花打扮得如此冠冕堂皇,你比元稹如何?!”
“你才元稹!你刘稹!”兰肃也是没被人这么顶撞过,索性挺直脖子,指着刘川:“我不嫌贫爱富,不靠卖身上位,没有喜新厌旧,怎么就水性杨花?怎么就元稹了?!”
“那难不成应该叫雨露均沾、博爱天下吗?!”
“这他妈就叫随心而行,向心而动!”
“精神至上是吧?那你确实不是元稹,你应该叫柏拉图。”突然想起前面兰肃的语式,便有样学样道:“兰·柏拉图·孝陵!”
“你!……见过吵架的,可没见过吵架还带模仿的。行!”说着,假模假式地撸着袖子,“今儿本王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一直被模仿却从未被超越!”指着刘川“没知识、没文化,别他妈瞎模仿!那柏拉图是人家的号!人本名叫阿里斯托勒斯!你个山炮!”
依兰肃脾气,接下来就该是一拍两散、翻脸不认人的戏码了。可无意间暼见这人胸前的斑班赤点……瞬间泄了气,只双手背后在房里溜达着消气。溜了会儿,长舒口气,缓和了语气“所以,如果我同时有其他……不行吗?”
“废话!”干脆利索得秒回。
“合着你这公子王孙、氏家贵胄,三妻四妾无妨。可对方若不是你一人它就不成是吧?!这不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我不会!”
“所以只要州官不放火,百姓就永远甭想点灯了是吗?”
“你!”刘川简直要被这人的胡搅蛮缠气炸了。
这种信口拈来的歪理邪说是兰肃的强项,可眼见刘川火冒三丈,貌似真动了气,他知道若再继续,两人可能真要闹掰了,而这显然是他不愿的——不知为何,在面对如此天赐的金蝉脱壳良机时,兰肃居然退缩了。他下意识地害怕与这人断了关系。于是衡量之下,决定到此为止——关键也是场面上没输——便索性扬扬眉,“先吃饭吧。”说罢到门口,开门唤人。
直到早膳快吃好了,二人也还是谁也没搭理谁。
刘川满脑子都是二人刚才的对话……终于梳理好思路,突然放下碗筷,瞪向兰肃。
随着相处,兰肃早已发现刘川坚韧不拔的秉性,知道按这人脾气是绝不会如此风平浪静得翻篇儿,所以一直在静候下半场。现在见这架势,索性跟着放下碗筷,挺直身板儿,朝对方抬抬下巴,意思“放马过来吧。”
刘川被这举动气乐了,本来掀桌子的架势瞬间没了踪影,只看着兰肃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不行?”
不出所料的提问也给兰肃气乐了,不知该怎么和刘川解释。长叹口气,“这……不是说了吗?人生难以依心行啊。”
“兰孝陵,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兰肃眨眨眼,看看刘川又垂目思索了会儿……带着无奈的语气和淡淡的哀愁长叹口气,“这皇家的婚姻就是桩买卖,感情……”摇摇头,“根本身不由己呀。”
刘川盯着兰肃,点点头,“这要搁诸葛孔明那儿,此时应该举着扇子开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了。”
“你!”面对自己好容易酝酿出的感情瞬间被这人插穿,兰肃“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对于皇室而言,这亲密关系不过是强大自身的手段!昨儿兰孝奂是怎么对你的,你是忘了吗?!当着我面儿就想要你命,你以为他在吓唬你吗?!我告诉你,他真能!”
刘川回想起昨日狩猎,也是心有余悸。多年征战经验让他能清楚辨别出真实的杀意,可……“你别岔话题行吗?”
“你!……这执着劲儿哪儿来的?!”嘴上抱怨着,心里却在飞快得盘算——面对佯怒、打岔接连被识破,于是起身“刘子玄!今儿我话搁这儿!我喜欢你!你爱信不信!心我也放你那儿,你爱要不要!至于你的想法儿……你可以试试。有些事儿要试过才知道!”拿出了程咬金的第三板斧——三十六计走为上,“跑”出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