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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攻守之道 ...

  •   窗外月色朦胧,为苏家祖宅四楼的卧室披上一层柔纱。一番酣畅淋漓的云雨初歇,空气中还弥漫着情欲未散的温热气息。
      程少芬靠在苏轻侯汗湿的胸膛上,听着他尚未平复的心跳,思绪却已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在改革开放之前,不仅有粮票、肉票、油票、布票,还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票。市面上的商品一直有两种价格,一种是凭票供应的平价商品,一种是无票供应的议价商品。
      在80年代,各种票据一种接一种消失了,工资也提高了,百姓生活一年比一年好。
      但通货膨胀却越发严重,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些存款,日益通胀,存款贬值,都是个人心中的痛。
      “轻侯,”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事后的慵懒,问题却异常清醒,“如果通货膨胀,存款快速贬值,你会怎么应对?”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回响。在上一世,几乎在同一时间点,她也曾问过苏轻侯同样的问题。那时的他,懵懂而局限于当下,拿着纸笔算了半天,最终也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了了之,全然看不到未来的风浪。
      然而,这一世,一切已然不同。
      苏轻侯几乎没有迟疑,答案清晰而肯定:“换成黄金,或者某种稳定的外汇。把贬值的纸钞变成硬通货,等通货膨胀的浪潮过去,再换回来。”
      程少芬心中微动,继续追问:“那如果国内实行严格的外汇管制,官方兑换汇率远远失真,黑市兑换风险巨大且亏损严重呢?你还能怎么办?”
      苏轻侯沉吟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程少芬光滑的肩头,思维在快速运转:“如果货币不能直接出去,那就让商品出去。可以在内地买入商品,想办法运到境外卖出,收回来的自然就是外币了。”
      他的回答,让程少芬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惊喜和欣慰。她抬起头,在昏暗中凝视着丈夫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苏轻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她,带着几分了然地问:“你是不是又在‘预测’未来了?”经过这么多事,他对妻子某种近乎预知的“直觉”早已不再惊讶,而是带着探究和信任。
      程少芬嫣然一笑,主动凑上去,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带着奖励意味的吻:“老公,你真聪明。你提醒了我。”她承认了,但并未完全说破。
      “你到底预测到什么了?能告诉我吗?”苏轻侯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声音低沉。
      程少芬却不直接回答,只是用那双在黑暗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望着他,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胸口画着圈,语气带着一丝撒娇和诱惑:“你再跟我来一次,我就告诉你。”
      苏轻侯闻言,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天天要,你现在是真把我当耕牛使唤了是吧?开始一次都不够,还要来第二次了?”
      程少芬吃吃地笑,身体更紧地贴向他。上一世的她,在这件事上可谓清心寡欲,总是是抱着尽妻子义务的心态,其实了无兴致。她自己也说不清,重生这一世,身体里为何会涌动着如此蓬勃、几乎无法抑制的欲望。即便她同时操持着房产局和公司两份工作,每天累得筋疲力尽,身体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
      廖三强提出了与云南、四川两处优质中草药种植园签订长期供货合同的计划。这个提案,几乎没有任何争议,在董事会里获得了全票通过。
      接着何阿辉时首先发言。
      “各位,”彩照冲印业务的火爆程度,我跟财务初步核算过,按照目前的利润,这两台二手设备的投资,最多一年,就能全部回本!之后就是纯赚!”
      他身体前倾,目光扫过程少芬,最后落在其他两人脸上,抛出了他深思熟虑的提案:“我提议公司向银行再贷一笔款,追加购买两台同样的冲印设备。我们把分部开到省城宁城去!宁城照相的需求比双河大得多,我们要去挣大城市的钱!”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
      程少芬终于开口,声音平稳:“阿辉,看到业务赚钱,有扩张的想法,是好事。”随即话锋一转,条分缕析地摆出了反对的理由,每一条都直指要害。
      “但是,你忽略了我们能快速盈利的几个关键前提。”她伸出修长的手指,“第一,是设备成本。我们花不到一台新机器的钱买到两台机器。廖三丽在香港帮我们盯了足足大半年。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不可能天天都有的。现在银行利息高的吓人,如果贷款购买新机,就足以让回本周期拉长到两三年以上。”
      何阿辉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程少芬没有给他机会,继续道:“第二,是市场壁垒。我们现在在双河为什么能‘吃独家’?是因为我们不仅有设备,更有前几年铺设下去的、覆盖全市乃至周边县镇的胶卷配送网络!这个网络是我们的护城河,在双河附近我们是‘地头蛇’,所以能飞快回本。”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何阿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宁城不比双河,那里经济更发达,彩照冲洗店出现得比我们早,虽然他们没想到做的配送,但技术、资金实力比我们强的多。我们贸然进入一个强手林立的陌生市场,想要复制‘双河模式’,成本极高,风险巨大。”
      最后,她抛出了一个更具前瞻性,也更具震撼力的判断,让在座所有人都心头一凛:“而且,依我看,彩色冲印这个业务,技术门槛并不算太高,它的黄金窗口期,顶多只有五年。五年之后,必然会进入全面竞争的时代。到那时候,随着设备普及和竞争者涌入,冲洗一张照片的利润,可能会从现在的三毛钱,暴跌到五分钱以内!而且,五年后的五分钱,根本就不能算利润。现在眼红想要跟风进场的人,将来都会血本无归。我们现在投盲目扩张,将来会成为只会积重难返。”
      她环视四周,何阿辉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廖三强和程少萍则陷入了更深的思索。“关于阿辉的提议,大家还有人要发表意见吗?”程少芬问道。
      程少萍轻轻摇了摇头,廖三强沉吟一下,也开口道:“这事我我不专业,不发表意见。”
      程少芬见状,便依程序说道:“既然这样,大家举手表决吧。”
      何阿辉有些颓然地往后一靠,摆了摆手,脸上带着被完全说服后的讪然和一丝不甘:“别举了,就当我没提吧。”
      程少萍做财务几年,对数额已经非常敏感,问:“家姐,你刚才说五年后五分钱不算利润。那是基于什么预测?如果量上去了,五分钱其实也不少了。”
      程少芬说:“这就是我下面的提案。我预感到大通货膨胀要来了。在五年之内,人均工资会上涨三到四倍,物价也会上涨三道四倍。五年之后五分钱几乎等于没有钱。”
      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过来。她的表情比刚才否决何阿辉时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接下来,我提出我的提案。”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公司业务线已经完成了又一轮扩张,打下了不错的基础。但我认为,从今年,也就是1984年开始,到1988年,这五年间,我们应该采取守势。”
      “守势?”何阿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脸上写满了不解。公司明明形势一片大好,正是高歌猛进的时候,为什么要“守”?
      程少芬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具体策略是:企业要轻仓人民币,重仓港币。国内账户只保留足够维持正常开支和必要采购的人民币现金。超出部分,连同我们大部分的利润,尽可能兑换成港币,超过采购需要的港币,在香港交易所转换成美元,购买美国国债。”
      这番话如同在会议室里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程少芬一直带领他们开疆拓土,第一次提出如此“保守”甚至显得有些“退缩”的战略。
      美元”、“美债”这些词汇,对在座的除了程少芬之外的所有人来说,都太过陌生和遥远了。
      程少萍首先按捺不住,她看着姐姐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担忧:“家姐,你跟大家好好解释解释吧。我们都不懂,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要采取守势?公司发展不是很好吗?还有,公司把宝贵的现金流转变成买美债?那不是要把钱冻结在外国了吗?”
      廖三强此刻也皱紧了眉头,程少芬说的已经超出他能理解范围,他语气诚恳地说:“二嫂,你的眼光,我们一直是服气的。你要做什么,大家最终都会支持你。能不能给我们上上课?让我们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她目光扫过众人,开始阐述她更深层次的思考,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但是,你们要明白,企业的命运,从来都是和国家命运紧密挂钩的。我们前几年能发家,吃的是改革开放最初期的红利,是在别人还在犹豫、观望、不敢下海的时候,我们胆子大,动作快,硬生生抢出来的商机。”
      她话锋一转,指向更宏大的经济背景:“这几年你们都有钱了,可能对物价不敏感了。可其实这三年已经发生了严重的通货膨胀。接下来五年通货膨胀会愈演愈烈。”
      程少芬在会议桌上扔下一本在苏建华老爷子书房里拿到的白皮期刊《内参》说:“如果你们有每天认真看晚七点新闻联播,能看得懂,就能明白我们其实身处正处在一个空前复杂的大变革时代旋涡里。意味着旧的体制将被打破,新的体系正在建立。但国家现在正试图加速转向市场经济,准备进行‘价格闯关’。这意味着什么?将来五年是一个毛毛虫结茧化蝶的五年。可能会出现大动荡。”
      何阿辉忍不住插嘴,声音里带着紧张与不安:“大姐,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大动荡?难道又要变了?又来斗地主?上山下乡了?”
      程少芬坚定地摇了摇头:“不,阿辉,你担心的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过去的事是错的,国家早有定论,不会再走回头路。”
      她稍微停顿,让这些信息在众人脑中沉淀,然后抛出了核心判断,语气加重:“我敢肯定,接下来的五年,经济层面会非常动荡,会有影响深远的大事发生。货币会大贬值。”
      她看着众人或惊疑、或沉思的表情,总结道:“所以,我的想法是,在未来形势不明朗的这五年,我们先采取守势。不求暴利,但求安稳。守住我们这几年积累下来的成果。等风浪过去再全力出击!”
      “不仅公司的钱要寻求更安全的港湾,”程少芬进一步提出建议,目光扫过程少萍、何阿辉和廖三强,“我强烈建议,你们个人的钱,如果信得过我的判断,也可以跟着公司的渠道,转到香港。”
      程少芬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支票,交给程少萍。那张薄薄的纸张上赫然写着壹拾伍万元整。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程少萍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带着颤抖:“家姐!你在公司只分红,从来不领工资,这十五万,是你这三年全部的分红。你现在要全数拿回来,还给公司运作?”
      程少芬的眼神坦荡而决绝,她环视着被她这番举动震撼到的伙伴们,声音清晰而有力:“这三年,大家跟着我吃苦受累,每人也都分到了不少于五万块的红利。如果你们也想守,可以学我。如果你们觉得我在胡思乱想,也可把钱继续存在国内的银行。我也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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