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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人一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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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阙南淋了场冷雨,在裴迎的墓碑前跪了整整一下午。风卷着湿冷的雾气扑在他身上,他却像无知无觉。直到暮色浸透墓园,才被冻得发僵的身体拖着起身。
本就郁结的情绪堵在胸口,回去当晚他就发起了高烧。
体温计的汞柱一路飙升,他连续烧了四天,意识陷在混沌的热雾里,嘴唇干裂起皮,水米不进。
他的脸颊烧得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窝陷下去一片,呼吸粗重又微弱,嘴里反复呢喃着“裴迎”,又断断续续挤出“对不起”,一遍又一遍,听得人心头发紧。
沈妈妈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他挺不过来了。
万幸的是最后烧终于退了。
但病好后的沈阙南,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原本挺拔的身形瘦得只剩皮包骨,肩胛骨在宽松的衣服下突兀地凸起,面色蜡黄,眼下青黑,眼神也变得空洞。
被烧毁的别墅修复得很快,刷了新漆的墙面亮得晃眼,家具也换了大半,看上去焕然一新,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温度。
沈阙南坚持要搬回去住,沈妈妈放心不下他,“你一个人住那边多孤单?留在这儿跟我们住,爸妈也好照顾你。”
他垂着眼,坚持道:“妈,我都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
“我不是怕你照顾不好自己,我是怕你……怕你又想起那些事,想不开啊。”
沈阙南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和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轻轻抱了抱她。
他的怀抱单薄又无力,“不会的,妈,别瞎操心。”
松开母亲时,他避开了她担忧的目光,低头继续收拾行李。
爸爸妈妈还在,爷爷也还在盼着他好起来,就算他心里的那片地方早已坍塌成废墟,就算万念俱灰,也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
推开别墅大门,空气里飘着新漆和木料的冷味,熟悉的轮廓被陌生的崭新包裹。
尤其是裴迎的房间,那场大火几乎将这里焚尽,如今重建成全新的模样,白墙干净得晃眼,衣柜空空荡荡,连一丝往日的痕迹都没留下。
沈阙南喉结梗得发疼,他连一件能让他睹物思人的遗物都没有,裴迎仿佛从未在这世上留下过印记,只剩他的记忆在反复灼烧。
好在,还有那只小狗。
这是裴迎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阙南的生活渐渐恢复了正轨。他依旧正常上班打理沈家生意时依旧运筹帷幄,眉宇间的沉稳锐利不减当年。
裴家的生意如今主要由裴渊带着裴泽霖打理。只是没了裴迎在时的精准决策和人脉积累,公司的光景大不如前,几次重要项目都接连碰壁,股价也已经暴跌。
裴迎不在了,沈、裴两家的联姻关系却还维系着。沈阙南清楚裴迎对裴家的复杂感情,有依赖,有疏离,也有难以割舍的牵挂。
所以在不违背商业原则的前提下,他就尽量帮衬裴家一把。
生意场上总有人看出他单身,频频想给他介绍新的Omega,沈阙南每次都是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现在没有任何谈情说爱的心思。
只是Alpha的易感期要痛苦很多。尤其是像他这样曾经拥有过专属Omega的Alpha,在易感期里没有熟悉的信息素安抚,那种深入骨髓的焦躁、痛苦和失控感,格外难熬。
他只能提前备好强效抑制剂,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和生理上的不适,坐在办公桌前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
不知道裴迎到底是怎么一个人挺过一次又一次发情期,还能处理好工作的……
他尝试定制香水,执拗地想复刻裴迎信息素那独特的铁锈味。
可成品出来后,味道却相去甚远,不仅没能起到丝毫抚慰作用,反而像一把钥匙,每一次喷洒都能瞬间打开思念的闸门,让汹涌的情绪将他彻底淹没,连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疼。
不用工作的休息日,沈阙南一般都会去墓园,坐在裴迎的墓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时只是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发呆,有时会低声絮叨,说着最近的琐事,公司新签下的项目,爷爷复查时好转的指标,还有那只小狗又学会了新的指令,被照顾得很好。
那天他刚放下带来的玫瑰,就瞥见了不远处的身影。是郑义。
沈阙南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打招呼的意愿,他实在没心情和裴迎的前任寒暄。
郑义将手里的白菊轻轻放在墓碑前,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沈先生好像每周都会来。”
沈阙南眉头微蹙,语气疏离:“你也每周都来?”
“偶尔几次。”郑义扯了扯嘴角,笑容里裹着化不开的苦涩。
他没理会沈阙南的冷淡,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有两年,我一直很恨裴迎。和他在一起,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等。他的世界里永远是工作第一,我永远排在后面,只有偶尔,他才会想起我。”
“我们吵了无数次,彼此折磨,谁也不肯先松手,却又都活得痛苦不堪。最后,他说要和你联姻,我们就彻底分了手。”
“我恨他的绝情,恨他眼里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我。可后来去了国外,我又总是想起他。裴迎就是这样的人啊,骄傲、耀眼,在商场上意气风发,爱起来也坦坦荡荡,从不藏着掖着。他这么好,让我怎么也放不下。”
沈阙南听得心烦意乱,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团火,语气冰冷刺骨:“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郑义长叹一口气,“他的死,我到现在都难以接受。心里攒了太多话,没地方说,今天对着你,就多说了几句。”
听着郑义的话,沈阙南像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们都曾与裴迎爱得炽热又煎熬,都曾在这段感情里挣扎痛苦。
如果裴迎没有死,或许他和裴迎也会走到像郑义和裴迎那样,互相折磨、两败俱伤的岔路口。
他想起自己问过裴迎的那个问题。
“如果我现在给你机会,离婚后你想要的资源和利益我都给你,你会去找郑义吗?”
当时裴迎没有回答,只是骂了他。沈阙南那时笃定裴迎是心虚,是默认。
但现在他知道答案了——裴迎不会。
有些爱在互相折磨中耗尽了热情,一旦画上了句号,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他和裴迎,连这样互相折磨、甚至弥补的机会都永远失去了。
沈阙南的指尖摩挲了一下墓碑边缘的纹路,目光落在裴迎的照片上。照片里的人笑得眉眼弯弯,眼尾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弧度,眼神清亮得像盛着阳光,脸庞线条硬朗利落,还透着少年人独有的肆意与骄傲。
“说完了吗?”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不带丝毫情绪,“说完了就走吧。我还想和我的爱人单独待一会儿。”
从墓地离开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冬天的夜晚来得猝不及防,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刺骨地疼。
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一起开车去郊区放烟花,一起在厨房笨拙地包饺子,他把面粉抹在裴迎脸上,被对方追着打,最后两人笑得直不起腰,满脸都是白花花的面粉。
还有年夜饭后,在温暖的被窝里,裴迎窝在他怀里,两人缠绵到深夜,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腻的暖意……
而今年,他只能一个人了。
哦,不对,还有赢赢。
“赢赢?”沈阙南推开家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满身寒气。
他脱下沾着寒气的外套,搭在玄关的衣架上,朝着客厅角落里的狗窝喊了一声,声音刻意放柔,“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走过去弯腰检查了一下狗碗,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沈阙南欣慰地摸了摸赢赢毛茸茸的脑袋,“真乖,等会儿爸爸给你找零食吃。”
前几天赢赢着凉生病了,整天蔫蔫地趴在窝里,没精神也没胃口。沈阙南担心坏了,连夜带着去宠物医院,守在旁边喂药、擦身子,几乎没合眼,好在喂了几天药之后,这两天已经恢复了活力。
赢赢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立刻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从窝里爬出来,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跟着他从客厅走到厨房,又从厨房走回客厅。
它已经长大了不少,身形比小时候壮实了些,模样却依旧可爱,圆溜溜的眼睛黑亮,没有长残。
沈阙南从盒子里拿出密封的鸡肉干,掰了一小块举在半空,逗着赢赢站起来够。
赢赢急得围着他转圈圈,时不时抬起前爪扒拉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一人一狗的身影来回穿梭,细碎的脚步声和赢赢的叫声交织在一起。
玩了一会儿,沈阙南又给它开了一罐牛肉罐头,看着它埋头大口吃起来,才转身回了卧室,准备换身的居家服。
卧室的大墙上还挂着他和裴迎的结婚照,照片里两人都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肩并肩站着,脸上挂着标准却略显僵硬的微笑。
那时他们还不太熟,连靠近彼此的距离都带着公式化的客气,眼底没有暖意。
沈阙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角泛着涩意。
他和裴迎同岁。当他还在父亲身边学着接触家族生意的皮毛,连一份合同都要反复核对半天时,裴迎已经从裴氏的底层销售做起,一路摸爬滚打,硬生生凭着自己的能力坐到了高层位置。
等他正式接手沈家产业,试着在商场上站稳脚跟时,裴迎早已将裴家的公司打理得风生水起,成为了业界人人称道的青年才俊。
那时候,外界提起裴迎,全是溢美之词,年少有为、眼光毒辣、手段高明……
沈阙南第一次和他谈合作,就被他在谈判桌上的严谨和专业深深折服。裴迎条理清晰地分析市场局势,从容不迫地应对突发状况,与人交际时游刃有余,处理棘手问题时干脆利落,样样都出色得让人望尘莫及。
那时候的沈阙南,只能远远地看着裴迎的背影。
所以,当裴迎提出联姻时,沈阙南是惊喜又荣幸的。
尽管他对裴迎私下里的样子一无所知。
但能和这样优秀的人并肩,是他的幸运。
更何况他们的信息素高度匹配,靠近时那种安心的感觉,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结婚的过程很顺利,双方家族满意,外界祝福不断。可婚后的生活,却充满了意料之外的磕磕绊绊。
他们的生活习惯相差太多,矛盾也因此频发。
裴迎会穿着沾满风尘的外衣外裤就往床上躺,会把换下来的脏衣服随便扔在沙发上,用过的文件、水杯永远不会放回原处,一起洗漱时,沈阙南要细致地洁面、护肤,打理二十分钟才算完,裴迎却五分钟就能搞定一切,连头发都只是随便擦两下……
诸如此类的小事,每天都在上演,起初也引发过不少争执。
裴迎的脾气也算不上好,发起火来会不管不顾地说脏话,看不惯什么就直言不讳,半点情面都不留,有时甚至会当着沈家人的面怼得他下不来台。
可沈阙南却爱极了这样的裴迎。
这些不为人知的、真实又鲜活的样子,是裴迎从不展现在外人面前的一面。
褪去商界精英的光环,裴迎有着孩子气的随性,有着不加掩饰的直白,这样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人心动。
沈阙南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包容裴迎的一切,而裴迎其实也在默默妥协,会记得在上他床时换下外衣洗个澡,会尽量把用过的东西放回原处,哪怕做得不完美,也在努力迁就他的洁癖和偶尔的固执。
可如果当初他能对裴迎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执着再多一些理解和包容,能没有因为心底的不安就非要抢走那个对裴迎意义重大的项目,早点放下所谓的骄傲,坦诚地告诉裴迎,他只是想让裴迎多陪陪自己,只是太在乎裴迎……
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沈阙南将脸深深埋进掌心,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悔恨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