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须】短文合集》乔木木木

13、【蛇须】宿敌死后会变成幽灵

　　00.
　　须佐之男被缠上了。

　　很不幸的，缠上他的还是与他纠缠了千年的宿敌。

　　01.
　　很难说明一醒来就见到八岐大蛇那张脸时的惊悚感，只是瞬息，须佐之男身体行动远远快于大脑思维，可他周身骤然爆发的电光却直直穿过八岐大蛇的身体，未对八岐大蛇造成任何伤害。

　　“蛇神？你又想做什么？”

　　大脑一瞬闪过很多疑虑，比方说为什么牺牲掉过去的自己来做替罪羊的八岐大蛇会这么快修养好，并且悄无声息来到安倍晴明的庭院中，甚至潜入他的屋内？

　　须佐之男颇为警惕地盯着八岐大蛇，八岐大蛇那张妖异美艳的面孔上闪过了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接着不紧不慢垂头贴近须佐之男，从那双鎏金色眸子里瞧见自己的身影。

　　“我的神将大人，如你所见，”八岐大蛇忽然向后快速漂浮而去，方便须佐之男能看见他如今全貌——其实与记忆中的没有太大的差别，除了身躯几近虚无，须佐之男甚至能透过他那透明的身躯看见屋内的摆设，“现在我已经无法对你构成任何威胁。”

　　他愕然地注视着这一切，直至八岐大蛇再次降临他眼前，瞧着那张过分妖异美艳的面孔上明显的笑意，他略有些迟疑地蹙起眉头。

　　“你——”

　　八岐大蛇将透明的双手撑在须佐之男身体两侧，隐隐将须佐之男收拢进属于自己的范围内，“在如此人肺腑的重逢里，神将大人却是如此反应，莫非见到我不太满意？”

　　“……你倒还算很有自知之明。”须佐之男并不在意八岐大蛇的小动作，他眉头紧紧蹙起，不明白八岐大蛇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来到他的身旁。

　　“须佐之男，”八岐大蛇轻笑着，倏然转移了话题，“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不计后果地阻止我吧。”

　　须佐之男无法探究他话语的真实性，也无法探究他问出这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是何用意，“那是自然。”

　　“那胜利于你而言已唾手可得了，接下去辛苦神将大人好好地看着我。”八岐大蛇话语间刻意咬重“好好”，那双绛紫蛇瞳静静凝视着须佐之男，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令须佐之男无法解读，语气缱绻地继续说着：“只看着我，否则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你所不想看见的事情来。”

　　“你威胁我？”狂暴的雷电于他周身闪烁，须佐之男冷冷审视着八岐大蛇，企图从他那张脸上找出任何有危害的地方。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八岐大蛇笑道，他抬起手似乎想要如从前那般将手抵在须佐之男胸口，可想起如今处境，只将手堪堪停留须佐之男胸口处，“这只是与你——须佐之男所做的交易，只有你可以。”

　　须佐之男面无表情地抬眼睨他，“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我次次为你留了慈悲，你却总不领情。”八岐大蛇眉梢一挑不由感慨，眼神无波无澜，接着又笃定地回答：“但为了你所守护的世人，你会的。”

　　“须佐之男大人，是发生什么？”屋外传来安倍晴明试探性询问的嗓音，板门上隐隐印出他的身影。

　　须佐之男只迟疑了瞬息，便顶着八岐大蛇炽热的目光回复：“没什么，晴明。”

　　他听到八岐大蛇悠悠的轻笑声，似乎心情很好。

　　02.
　　须佐之男对身旁多出了别人看不见的八岐大蛇还是有些不适，尤其这八岐大蛇总喜欢在他耳畔喃喃些什么。

　　“须佐之男，不试试樱饼吗？”

　　“须佐之男，人间的落樱依旧美丽。”

　　“须佐之男，你对世人如此，却对我另一副面孔，不觉得太厚此薄彼了吗？”

　　“须佐之男……”

　　八岐大蛇原来是话多的性子吗？

　　须佐之男无端联想到幼时在沧海之原与神兽朋友的相处日常，若不是八岐大蛇现在只剩下几近虚无的身体，他绝对会随手拿起樱饼塞进八岐大蛇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中。

　　但他无法做到。

　　跪坐在樱树底下的他小抿一口手中的茶盏，耳畔传来不远处传来大大小小妖怪式神的闹腾声，刚放下茶盏，有片落樱精准无误落进他的茶盏中。

　　这样和平共处的未来是他哪怕耗尽一切都要去实现的未来。

　　他有些恍惚地盯着茶盏里飘落下的落樱，又无意识侧眸望向一侧的八岐大蛇，恰恰好对上八岐大蛇那双深邃的绛紫色蛇瞳，他有很多机会能够这样近距离地直视八岐大蛇那双绛紫蛇瞳，但鲜少是以如此平静而无一丝波澜地去注视。

　　哪怕只是表面。

　　他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神将大人莫不是贵人多忘事，”倚靠在蛇魔上的八岐大蛇抬手撑着脑袋，银白的发丝从他指缝间溢出，那双绛紫色蛇瞳缓慢眯起，“如今的我对你而言构不成威胁，你又何须在意我要做些什么？”

　　“无论你要做些什么，”须佐之男迷茫的双目刹那间变得锐利，“我都会阻拦你。”

　　“是啊，你会阻拦我，就如同之前无数次那般，与我不死不休。”

　　八岐大蛇毫不在意须佐之男话语间的敌意，蛇瞳上上下下扫视端正跪坐着的须佐之男，几近的虚无的身躯令他无法离开须佐之男半步，但这样对他而言也未尝不是好事。

　　起码，在过去的数千年里，他似乎从未见过须佐之男这般平静祥和的模样。

　　记忆里的须佐之男永远沐浴着浑浊肮脏的血液，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被他所处刑的恶神的，但这无一不让处刑神的威名声名远扬，令恶神闻风丧胆。

　　在与须佐之男神狱中初次见面之前，其实他曾远远瞧见过须佐之男在战场上的身影，哪怕只身一人面对六大恶神也毫不却场，那柄雷枪于他手中成为世间最强大的武器，而他那无比光辉的身影穿梭于恶神间，令人始终无法挪开目光，也令人想要独吞那抹光辉。

　　可如今……

　　八岐大蛇再次打量起眼前的神明，那头过于璀璨的金发软软搭在肩头，而那双他无比喜爱的鎏金色眼眸一如他话语般只望向他的方向，仅仅只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蔓延至四肢百骸的酥麻令他心情无比愉悦。

　　他脑海中犹如走马灯般快速滚过一幕幕过往画面，命中注定无数次的纠缠将他们彼此紧紧缠绕，而那些画面最终化作一个被他唤过无数次的音节——

　　“须佐之男。”

　　被呼唤了名字的须佐之男只淡漠地扫了眼他，一言不发地垂下头继续凝视着手中的茶盏。

　　自然而然忽略了八岐大蛇张合的唇齿间吐露出的话语。

　　“你永远无法摆脱我。”

　　03.
　　八岐大蛇无法离开须佐之男半步，这是他再次睁开眼时就清楚的事实，如今的他只是一缕幽魂，被捆绑在曾经与他纠缠厮杀了千年之久的须佐之男身上。

　　面对只是一缕幽灵的他，须佐之男也从最初的无比警惕一步步到达能将他熟视无睹的地步。

　　这样可不好。
　　八岐大蛇状似无意地想着，却也乐意见到须佐之男一步步卸下防备的模样，就好像一直对他张牙舞爪的猫终于朝他露出肚皮示好，哪怕他并不喜欢猫。

　　他唇齿间泄露几分笑意，身侧是已然入眠的须佐之男，真实之月的回归令世间多了月色之美，那月光透过薄薄的纸窗照耀进屋内，洒到入眠的须佐之男身上，白天对他还有些锋利的眉眼此刻完全柔和下来，卷曲浓密的睫羽随着呼吸微微颤栗。

　　又一次想起白天须佐之男无意识地询问，他那双绛紫色的蛇瞳细细摩挲着须佐之男的眉眼，似乎梦见了噩梦，他的眉宇倏然紧蹙起——他猜测那些梦境与他有关。

　　只有他。

　　也只有他才能让无所不能的神将大人连噩梦都是他的身影。

　　“我的目地吗？”

　　八岐大蛇索性俯身凑近须佐之男，鼻尖几乎与鼻尖相抵才堪堪停下。

　　“比起使用天羽羽斩，不如试着成为能够桎梏我的枷锁吧，须佐之男。”

　　他的话语兴许能传进身处于噩梦中的神明大人，也兴许只能止步于此，但他毫不在意，这段时间来他还是第一次无比渴望重新回到还处于虚无之海修养的身躯中。

　　“我拭目以待那一天的到来。”

　　他想要去触碰熟睡的神明，去抚平神明紧蹙起的眉宇，最后搂住神明腰身一同入眠。

　　抬起的手无意间触碰到须佐之男的脸颊，温暖的触感伴随着酥麻一路传至大脑，八岐大蛇有些错愕，可想要再次去触碰时，重归虚无的指尖又一次穿透了须佐之男脸颊。

　　八岐大蛇嘴角的笑意淡了许多。

　　04.
　　清风把须佐之男的金发吹拂而起，扰乱了那双鎏金色眼眸中的所有神情，伊吹盘起身躯坐在他的怀抱中，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捋顺伊吹毛发上。

　　“须佐之男。”

　　犹如鬼魅般的声音又一次从他耳边响起，捋顺毛发的手顿了顿，又接着戳了戳伊吹圆鼓鼓的肚皮。

　　“你方才出神了。”

　　须佐之男不理会他，似乎很满意手上的触感，转而揉捏起伊吹的肚皮，惹得伊吹一爪子胡乱几下拍在他的手背上，没有伸出锋利指甲的爪子软软的，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你在想些什么？”

　　清风吹拂池塘水面，须佐之男又将目光落到池水中活跃的鱼群身上，见须佐之男迟迟不愿看向自己，八岐大蛇难免最近向下撇出极其冰冷的弧度。

　　“为什么不看向我？”

　　“小金毛！”而忍无可忍的伊吹一头槌猛然撞翻须佐之男，它气势汹汹一爪子踩在须佐之男胸口，“本喵的毛都快被你薅秃了！不给本喵小鱼干这件事没完！”

　　“抱歉，伊吹。”不顾伊吹的反对，须佐之男浅笑着架起伊吹，无意间瞥到一旁八岐大蛇阴沉的脸色，又很快收回目光，“我答应你。”

　　“要这个数！”伊吹张了张自己的爪子。

　　“可以。”

　　见须佐之男很快答应的它又立即讨价还价般比划出另一只爪子，“不行不行，是要这个数！还要你之前欠本喵的小鱼干，都要偿还给本喵！”

　　须佐之男好脾气地答应了伊吹的要求，伊吹才心满意足地摇着尾巴离开。

　　“你太惯着它了，镇墓兽在你面前越活越像猫了。”

　　“我在想，你是否真实存在。”须佐之男忽然回答了八岐大蛇先前的问题，他抬起双目直直望向八岐大蛇，“究竟是真实的八岐大蛇，还只是我所幻想出的八岐大蛇。”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飘在空气里只在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真是假，你不最清楚了吗？”八岐大蛇阴沉的脸色有所好转，全然没有想到须佐之男竟然只是在思绪着这些可笑的问题。

　　“……”

　　须佐之男沉默不语，全然空白找不到丝毫痕迹的存在会是真实存在的吗？心头涌动的怀疑与不安几乎让他误以为回到伊邪那岐噩耗传来的时候，他不清楚，索性心事重重地低垂下眼眸，将注意力全放在池塘中的鱼群身上。

　　正当他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头顶陡然传来八岐大蛇不辨喜怒的嗓音。

　　“在你面前的我，永远是真实存在。”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你「恨」我，但你也「爱」我，须佐之男。”

　　究竟是谁心跳如麻？

　　似乎谁都无法说清。

　　05.
　　这一切好像一场梦。

　　再次醒来，八岐大蛇已经回到了虚无之海那具身躯中，重新掌控了身躯的他低头瞧着自己的手出神，随即又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空旷的虚无之海里越来越大，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忽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须佐之男的神情——在知道他所谓的「爱」与「恨」最终让他回归他的身体时的神情。

　　无措吗？
　　不，不会的。

　　八岐大蛇愉悦地眯起眼，缓缓从虚无之海海面上站起身，胸口处骤然传来的刺痛让他轻蹙眉头，扯开衣领往里之敲，天羽羽斩残留的伤口正以缓慢的速度化为一道独属于须佐之男的雷纹。

　　他挑起眉头，有些意外这里的改变。

　　“须佐之男……”他不由呢喃着须佐之男的名字，可空荡的虚无之海无法传递须佐之男的回应。

　　06.
　　再次降临平安京，第一眼就见到须佐之男，八岐大蛇毫不意外。

　　他没有刻意收敛神力气息，大摇大摆地降临平安京，而千百年追踪他的神将大人又怎么会对他的神力感到陌生？并没有想象中的兵刃相向，须佐之男只是静静瞧了眼他，那柄惯用的雷枪也没有出现于须佐之男的手上。

　　但八岐大蛇的关注点不在于这。

　　而在于须佐之男领口处隐隐露出的白蛇纹路，就跟他胸口莫名出现的雷霆纹路般相同，须佐之男身上同样出现了独属于他的白蛇纹路，仿佛是在他们身上印下独属于对方的印记。

　　“走了。”

　　须佐之男的话语打断了八岐大蛇漫不经心的思绪。

　　“……什么？”

　　闻言，须佐之男回头莫名其妙剜了眼难得怔愣原地的八岐大蛇，那双鎏金色眼眸充斥着疑惑，“你不回去吗？”

　　八岐大蛇神色变得难以言喻，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须佐之男话语里的含义，脚步倒是先一步跟上须佐之男刻意放慢的步伐，他凑近须佐之男，犹如情人间的呓语，又似乎只是操着他惯常的语调，他说：“神将大人，别来无恙。”

　　“我们每天都有见面，八岐大蛇。”

　　“不一样。”八岐大蛇轻挑着尾音继续说道，言语间的愉悦都令须佐之男有些不明觉厉，“那不一样，须佐之男——不过你不怕我对平安京再次出手吗？”

　　须佐之男头也未回地向前走着，“有我在，我能处刑你一次，便能处刑无数次，这一回，不会让你轻易逃脱。”

　　“真是自信啊，我的处刑神大人。”

　　世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已经无暇去顾及。

　　唯有须佐之男能成为够桎梏他的枷锁。

　　07.
　　须佐之男被缠上了。

　　只是这次曾与他纠缠千年的宿敌不仅仅不甘止步于此，还要与他继续纠缠下一个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