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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爬行上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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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博瑞还在楼下,他感觉宋海峰并没有摔得很严重,但宋海峰大概是需要一个人将他扶上床。顾不得“欣赏”那双直绷绷朝前伸直的僵尸脚,梁博瑞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爬上楼。
 梁博瑞爬行有两种方式。上楼梯的时候,他就俯身贴地,面朝下看着地板。这个动作比较符合大众对瘫子爬行想象的画面,其实就是军训里匍匐前进的姿势。唯一的区别在于,军训匍匐前进时,尽管人体是面朝下蹭着地板爬行,但双腿是可以使力运动的,在地板来回一蹭一登重复着弹簧式动作。显然,这种状态能减轻攀附在地面的手臂的阻力,让上半身负担减轻,让自己更快地完成匍匐行军的任务。但是对于下半身瘫痪的梁博瑞而言,活动只是上半身的工作,与下半身没有什么关系。因为神经传输线路被切断,大脑下达的指令到了神经末梢便蒸发,梁博瑞至胸部以下便成为一坨化水的生肉。他们依旧骨肉相连,他们依旧有血液和温度,但那是砧板上的肉块,死寂沉沉地贴附在地上,丝毫没有生命存在的痕迹。这个下半身就是一块看得见的生肉,而它,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的控制。梁博瑞一只手横在台阶上,它是前行的领军,下压、用力,向上且向前的牵引力便延伸到躯干,最后停留在胸腔肋骨处消失。他的另一只手按在腰部的台阶上,上半身能稍微抬起移动后,腰部附近的手便开始工作,它也下压、发力,将生肉般死寂的躯干剩余部分往前送。两只手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配合,倒是颇有划龙舟的架势。而他的下肢,就是两条灌满了铅水的柱子。
 倒不是能比较省力或者其他,单纯是习惯而已。
 终于爬到了三楼,梁博瑞先喘喘气,俯身趴地这样的爬法很耗体力。他抓着三楼楼梯拐角处的铁栏杆,将上半身翻过来,变成面朝上的姿势。这回他要爬进屋子里,不是俯身而是仰面,这种移动方式与其说是“爬”,不如说是“拖”,因为它确实不是手脚并用地蠕动的那一种典型的“爬行”方式。地面从楼梯变成平地,拖曳的方式明显更舒服。
 梁博瑞将双手放在身后,然后同时发力,将水泥雕塑一样的下半身往身后拖。由于是拖曳,他移动的方向与他视线面对的方向是相反的,因此需要时不时地往身后瞟,确定行进路线。每往身后移动一点,死寂的下半身便被动地跟着拖曳一点,这还是人的身体吗?这就是工地搬运工啊,他的大脑的任务,是指挥上肢将一大块活生生的人肉即时搬运。
 梁博瑞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它们没有任何作为人体的主动性,不管大脑怎么想,不管自己上半身怎么燥起来,这双腿始终没有给他们的主人任何反馈。更要命的是,他不止双腿瘫痪,他是整个胸部以下都没有知觉,这就意味着从髋部开始向上直到胸腔的位置,这一大段横着的腰部腹部和胸部肌肉全是失灵的,所谓的帅哥八块腹肌只是存在于自己美好的幻想中,现实里它们紧巴巴的贴着腔体,干瘦的躯干没有肥嘟嘟的赘肉,但也没有任何肌肉训练存在的痕迹。它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给不了梁博瑞来自躯干方面的支撑。
 胸椎第五节完全性脊髓损伤让梁博瑞丧失核心力量。若他仅是下肢瘫痪的话,那么拖着一双严重肌肉萎缩的腿爬行也不会太过于沉重,爬行本不会是一件艰难的事;但他丧失了腰部和腹部的核心力量,胸口水平面以下位置所对应背部肌肉也是无用的,整个躯干对他而言真是彻头彻尾的累赘,需要“拖拽”的体积就过于多了。有那么一瞬间,梁博瑞失了神,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双直冲向前的黑袜大脚,它们尖锐地顶着轻薄的袜面,好像在呐喊着要从黑袜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脚背拱起如新月,脚尖下压的视觉压迫感极强,这令他的整双脚看起来犀利又刺眼,犹如一把镰刀。看着自己远远异于常人的脚型,他脑海中第一个跳出来类比的物品竟然是收割稻谷的镰刀,那个已经快要从儿时农村生活记忆里消失掉的农具。那么弯、那么锋利的镰刀,这是他的脚啊!
 梁博瑞欲哭无泪,他不是不难受,而是已经难受过了,现在是哀莫大于心死,连哭泣的动力都没有。从体感而言,梁博瑞感觉自己不是拽拉着一双面条腿,而是拽拉着一块两百斤的、水泥浇筑的人像雕塑——和他的人生之路一样,沉重无比。
 “送你上去!”梁博瑞拖曳下半身蹭到宋海峰的身边,翻倒的轮椅早已停止了转动。
 宋海峰是胸椎第六节完全性爆裂,脊损位置跟梁博瑞不相上下。用宋海峰的话来说,他们两个可以组一个“5566组合”。就残疾情况而言,与梁博瑞受伤平面相当的宋海峰应该具备生活自理能力的,毕竟他上肢功能俱在,但由于截瘫时间较短,他对轮椅生活还不太适应,诸多事情仍需要他人伸出援手,比如现在这个从床上摔倒地面的时刻。
 宋海峰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抓着床沿,青筋暴起的脸上血红喷张。只能瘫坐在地上的梁博瑞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他连坐姿平衡都没有,但是既然来都来了忙还是多少要帮一下的。梁博瑞一只手撑在地上拼死维持上身岌岌可危的平衡,另一只手搂着宋海峰的腰,尽可能地辅助他将身体往上送。“嘿、哈……”两个人合力,宋海峰终于坐上床边,他刚要挺直身体,无力的腰身便软踏踏朝前栽倒,他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但他身体无法做出反应,他腰没力,他欲哭无泪啊!
 危险!还瘫坐在地上的梁博瑞看着已经坐上床边的宋海峰突然头朝下朝自己栽倒,眼疾手快地再度伸手撑着对方的胸膛。“谢谢。”宋海峰喃喃自语,他声音很小。“谢什么,你个衰仔!”梁博瑞没好气地回着。他手里传来软孺的触感。宋海峰的胸肌,太舒服了,有些绵绵的,但还有点男性肌肉的坚硬和结实。哎呀呀,这个部位摸起来怎么这么享受呢。
 “吃我豆腐,你要给钱。”宋海峰胸部是有触觉的,他低头也看到了对方的如来神掌顶在自己的心窝部位。获得了来自下方助力的宋海峰拥有了短暂支撑,终于能将豆腐般绵软无力却又沉重的身体坐正,坐正后他一刻都不犹豫,马上双臂再度发力,往床铺里面使劲儿挪了挪,让自己彻底脱离危险状态。
 “哈哈哈,我还救了你呢,怎么是我给你,你个衰仔。”
 梁博瑞乐了,一边笑着一边转过身,拖着瘫放在地板丝毫不动的面条般的双腿,背对着门一点一点往楼下爬。
 两个瘫子在一起生活,好像也挺有意思的——梁博瑞爬行时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至少不会歧视自己,反而可以真正的交心——重新躺在床上的宋海峰是这么认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