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平安夜,巴黎的寒风刮在脸上有些刺骨。宁梦奇把脸深深埋进厚厚的羊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咖啡馆玻璃窗上凝结的白茫茫水汽。
她提前到了十分钟,手脚已经冻得发僵,心里更是乱糟糟的。明明是自己主动约的人,事到临头却又忍不住紧张。
她和张璋的“标准钠含量”炖鸡店之约之后,仿佛打开了一个奇怪的开关。
过去近两个月里,他们见面的频率高得有些不寻常。有时候是张璋发来信息,简洁地告知某家他“通过数据分析认为口碑较好”的餐厅地址和时间;有时候是宁梦奇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在周末探索某家新开的甜品店,或者仅仅是放学后,在宁梦奇住的13区附近随便找家小店喝杯咖啡。
张璋依旧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宁梦奇在说,他安静地听。但他不再仅仅用物理或化学公式来评价食物,偶尔也会尝试描述口感,比如“这个蛋糕胚很蓬松”或者“这个汤喝下去胃里很暖和”。
他甚至开始能分辨出宁梦奇情绪细微的波动,虽然表达方式依旧直接得有些笨拙。
就像上周宁梦奇因为视频数据不好有点沮丧,他会很认真地看着她说:“你今天说话的音量比平时低了大约十五分贝,是遇到麻烦了吗?”
这种笨拙的关心,常常让宁梦奇哭笑不得,但心底又会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意。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身边有这个沉默又独特的男生存在。他会记得她不喜欢吃青椒,会在过马路时下意识地走到靠车流的一侧,会在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虽然不理解但依旧认真地看着她。
这种细水长流的陪伴,让某种情感在宁梦奇心里悄然滋生迅速茁壮成长。她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喜欢了,就要说出来。今天是平安夜,她约张璋出来,就是打算豁出去了。
张璋比约定的时间早十分钟出现在街角,他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围巾随意搭着,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发红。他径直走向宁梦奇。
“等很久了?怎么不进去呢?”他问,声音因为冷空气而显得比平时更低沉一些。
“没有,刚来一会儿。”宁梦奇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外面太冷了,我们快进去吧。”
这家咖啡馆是他们常来的地方,空间不大,但很温暖,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和黄油糕点的香气。两人找了个靠里的安静位置坐下,点了惯常的饮料。宁梦奇一杯拿铁,张璋一杯意式浓缩。
“中途喊你出来,不会耽误你实验室的事情吧?”宁梦奇用勺子搅动着杯里的奶泡,试图找个话题开场。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如果他今天实验室没事,一起共进晚餐该有多好,中途喊他出来,也就只能有一杯咖啡的时间见面。
“数据模拟在跑,可以休息一会儿。抱歉,今天没办法陪你吃晚餐。”张璋一口闷了那杯意式浓缩,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真的只是在摄入功能性液体。他看向宁梦奇,“你昨天说的那个视频剪辑,顺利吗?”
“还行吧,就是素材有点多,剪起来费时间。”宁梦奇心不在焉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咖啡杯的杯柄。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张璋。
张璋似乎察觉到她今天有点不一样,安静地回望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张璋,”宁梦奇叫了他的名字,声音比平时要认真许多,“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你说。”张璋点点头,身体微微坐正了些,一副准备倾听重要议题的姿态。
宁梦奇感觉脸上有点发烫,但她没有移开视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
这句话说出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咖啡馆里轻柔的音乐声、其他客人低低的交谈声,都在这一刻被屏蔽了。宁梦奇紧紧盯着张璋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张璋明显愣住了。他镜框后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困惑和……运算停滞般的茫然。
他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在处理一个极其复杂且超出他知识体系的难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迟疑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了真正的不解:“喜欢……我?为什么?”
宁梦奇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不是拒绝,也不是接受,而是纯粹的疑问。她有些哭笑不得,但同时也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立刻避开或者露出厌恶的表情。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她反问道,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尴尬,“就是一种感觉啊。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很放松。就算你总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物理名词来形容美食,我也觉得很有意思。”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人很好,很认真,很可靠。”
张璋的眉头微微皱起,进入了严肃的思考状态。“感觉,是主观且非量化的指标。”他像在分析一个复杂模型,“从客观角度分析,我们的性格、兴趣、思维模式都存在显著差异。这种组合,从理性角度看,长期稳定的概率并不算高。你为什么会产生喜欢我这种积极情感?”
宁梦奇听着他这番风险评估,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璋,感情不是解数学题,没有标准答案。差异大怎么了?互补不好吗?你让我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我说不定也能让你感觉到一些你没注意过的呢?”她试图用他可能理解的方式说,“就像我们第一次一起吃的漂浮之岛,蛋白霜和卡仕达酱也完全不同,但配在一起就很好吃啊。”
这个比喻似乎让张璋思索了一下,但他显然没有被完全说服。他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冷静,但多了一丝郑重。
“宁梦奇,谢谢你的直接,我需要时间思考一下。”
“思考?”宁梦奇的心提了一下,“喜不喜欢我,也要思考计算吗?”
“需要。”张璋的回答非常肯定,“任何重要决策都需要审慎评估。情感关系,显然属于重要范畴。我需要分析各种可能变量,评估我是否具备回应你情感的能力,以及关系的可持续性。”
他的语气严肃得像是在进行论文答辩。宁梦奇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生可爱得有点过分。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吧好吧,那你慢慢分析。”她无奈地耸耸肩,心里却莫名安定了一些。至少他没有直接拒绝,而且,他愿意去“思考”,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重视了吧?“不过,分析报告能不能快点出来?等待结果很煎熬的。”
张璋看着她笑,似乎不太理解她为什么突然笑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尽快。基于问题的复杂性和重要性,我预计需要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
还预计需要时间……宁梦奇扶额,彻底没脾气了。
“行,那我等你消息。”她端起已经有些凉了的拿铁,喝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离开咖啡馆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冷风一吹,宁梦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送你回去。”张璋说着,很自然地走到了她外侧。
“嗯。”宁梦奇点点头。
咖啡馆到宁梦奇家的路程并不远,十分钟的脚程,他们就走到她租住的公寓楼下。
宁梦奇租的这间公寓很有年头,大门口贴着一个小的金色牌匾,上面写着有一位一战的战斗英雄曾经出生在这里。老旧的门廊下,一盏光线昏黄的门灯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那我上去了,你回去路上小心。”宁梦奇回头对张璋说。
“好。”张璋点点头,站在原地没动。
她冲他挥挥手,关上了大门。她没再停留,径直上了二楼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自己的公寓门口,她掏出钥匙,插进那扇厚重木门有些发涩的锁孔,轻轻一转,门开时带动了门后那个窸窣作响的上一个租客留下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圣诞降临圈。
踢掉鞋子,赤脚踩在微微吱呀的木地板上,她立刻钻进了浴室,让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肌肤上沾染的寒气,也舒缓着表白后那颗悬在半空的心。
热水淋在皮肤上带来短暂的慰藉,驱散了部分由内心蔓延开的说不清的疲惫感。她总是在人前活力满满,只有独处时,才允许自己流露出这份藏得很好的倦意。
刚洗完澡,宁梦奇就听到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她不用细想就知道,这么晚来找她的只能是Fanny。
她赶紧三两下裹紧浴袍,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走到门边,门外无人,但老旧的地垫上端放着一个系着丝带的白色纸盒,上面搁着一张便签,优雅的花体字写着:“Pour ma coucou, Joyeux No?l! - Fanny” (给我亲爱的,圣诞快乐!- Fanny)
果然是Fanny。宁梦奇心头一暖,弯身将盒子拿起。打开盒盖,一块点缀着糖霜和栗子泥的树干蛋糕散发着淡淡的朗姆酒香。Fanny起初是她的房东,在她刚到巴黎时给予了她非常多的帮助和温暖,再后来,她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宁梦奇本来就准备洗了澡过后去找Fanny的,她的丈夫早些年去世了,她一个独居老人过平安夜肯定很寂寞。她索性不再管半干的头发,迅速套上舒适的毛衣和长袜,拿起她给Fanny准备的礼物和蛋糕,走下盘旋的老式楼梯。
Fanny的家就在宁梦奇的正楼下,此刻她的房门虚掩着,透出橘黄色的温暖光晕。宁梦奇轻轻叩门后进去,Fanny正坐在客厅铺的地毯上,戴着老花镜耐心地拼装着一地散落的乐高积木,那是宁梦奇拼了一半的挖掘机。
“Fanny!”宁梦奇轻声唤道,脸上漾开笑容,“谢谢你的蛋糕,闻起来太棒了。”
“哦,我亲爱的孩子,快来!”Fanny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头上,眼里满是喜悦,“平安夜怎么能没有树干蛋糕呢?我就猜到你还没睡。”
宁梦奇将蛋糕放在茶几上,然后把礼物递给Fanny:“这是给你的礼物,我在圣诞集市上选的几团羊绒线,圣诞快乐。”
“你最懂我的心,谢谢你,我的小甜心。”
宁梦奇在Fanny身边的地毯上坐下,很自然地帮她找寻着需要的乐高零件。橘色的灯光柔和地洒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蛋糕的甜香和木头家具的味道。
“Fanny,”她声音轻轻的,“我今天……跟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那个男孩表白了。”
“哦?”Fanny放下手中的一块积木,饶有兴致地转向她,“就是那个思维很特别,像颗小行星一样的物理系男孩?”
“嗯,是他。”宁梦奇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蓝色的积木,“我说我喜欢他。他听了之后说需要点时间思考一下,他说要分析一下。”
Fanny被逗笑了,皱纹都舒展开来:“分析?真是个独一无二的孩子。然后呢?你就回来了?”
“嗯,”宁梦奇轻轻叹了口气,把头靠在身旁的沙发扶手上,湿发蹭着柔软的绒布,在Fanny面前,她可以卸下所有明朗的伪装,流露出心底的不安,“我有点担心怕他觉得我太冲动,或者……我们真的不太一样。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把所有的劲儿都用在让别人觉得我没事上了,其实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只有在他面前,好像不用那么费力地笑。”
“傻孩子,”Fanny慈爱地摸了摸她半干的头发,发丝还带着水汽,“感情如果能被完全分析清楚,那就不叫感情了。重要的是你的心,它告诉你什么?”
宁梦奇沉默了片刻,然后小声说:“它告诉我,我喜欢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是满的,是踏实的。”
“那就相信它。”Fanny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她指了指角落里那棵闪烁着点点星光的小圣诞树,“亲爱的,今天是平安夜,对着它许愿吧,很灵的。许三个愿望,把心里最真实的期盼说出来。”
宁梦奇抬起头,望着那棵被温暖灯光包裹的小树,点了点头。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念。
第一个愿望,希望我的病可以不要再反复。
第二个愿望,愿我在巴黎的家人Fanny可以平安终老。
她还没来得及在心里说出第三个愿望,就听到Fanny在她身边笑着说:“Joyeux No?l, Mengqi!” (圣诞快乐,梦奇!)
宁梦奇睁开眼睛,客厅里的落地钟表里的钟摆刚好停留在零点。
就在这时,她放在地毯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了起来。
宁梦奇下意识地垂眸,目光落在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那条新消息的预览,在锁屏界面清晰可见,发送人:张璋。
消息内容非常简短,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好的。】
就这么两个字。下面紧跟着又一条:
【女朋友,圣诞节快乐。】
第三个愿望还未说出口,却已然在这个2020年的平安夜,得到了最圆满的回应。
宁梦奇抬起眼望向Fanny:“Joyeux No?l, Fanny!” (圣诞快乐,Fan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