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的爱》besos

36、大哥 二哥

　　在重庆待了几天后，终于约到二哥，这个脑袋会发光的奇男子，我早就想见见他，期待能从这发光的脑袋里分得一些智慧。约好在三峡广场见面，我和Jelian先到，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等二哥的时候，看到一座被高楼挤压在小角落里的老电影院，曾经光鲜的招牌完全被雨水冲淡，露出暗淡的灰黑色，老式的木门变形得厉害，风吹在门上发出“吱吱”的叫声，海报里还是多年前的电影，里面播放着我儿时的时光。那是五年级暑假的一个午后，吃完饭婆婆忙着洗刷锅碗，爷爷身体不适，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喝一口茶后闭上眼睛养神。我和二哥在他周围打闹，或许是我们的动静太大，惊醒了打盹的爷爷，他眯起眼睛，看到我时对我勾勾指头叫我走到他面前，等我走近，他伸出枯瘦的手臂捏捏我的脸，收回时顺势从他洁白的旧式绸缎衬衫的衣兜里掏出一张整洁的十元钞票悄悄放在我的手中，：“去玩吧！”说完他又靠回椅子上慢慢闭上眼睛。：“要是每次被摸脸墩都有钱拿该多好啊！”我把钱贴在脸上，贪婪地享受被钱抚摸的快感。这时我可不知道，另一双更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捏紧的钱，恨不得把我的手指都掰断。那天更晚的时候，爷爷咳嗽得厉害，为了不影响他休息，我跟着二哥来到他家里睡觉。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有调皮的风在吹，二哥看着我时总是笑，多么纯真无邪的笑容啊！比阳光还干净！还把他心爱的玩具给我玩，那时我想这个世上再没有比二哥更好的人了！吃过午饭，大人们都有午休的习惯，他们也会逼着我们睡午觉，我和二哥可不想浪费大人都睡着后这世间最自由自在的时光，早早地约好假装睡觉，等大人们都睡着，我们再偷偷溜出去。二哥的眼睛真的闭得紧了！两对眼皮会因为太用力而不停地跳动，像是在参加闭眼睛比赛，眼睛闭得最用力的就是冠军。我是万万学不到皮毛的，装着装着不小心真睡着了。
　　十来分钟后，二哥摇醒我时，我看到二哥通红的双眼，还隐隐约约泛着泪光，也许是悔恨的泪，为自己欺骗大人的爱。他始终是个善良的人，为自己的欺骗而哭泣，我那时仿佛就看到了二哥脑袋上的光，只是被他满头的黑发遮挡住，看不仔细。悄悄地走到一楼门口处时，二哥突然挽住我的胳膊轻声说道：“有个很好玩的游戏，要不要试试？”我敢说那时他的笑容比罂粟花还美丽，两只眼睛转来转去，扰得我心烦意乱，仿佛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游戏，而是做人生的抉择。：“好啊！什么游戏，我们快玩吧！”我已经等不及，感到自己的口水在迅速的干涸，恨不得一头扎进这有趣的泉水里。二哥这时反倒不慌不忙起来，忧虑地看着远处，一只手支在另一只手臂上摸着下巴：“可是需要你手里的一样东西，否则这游戏没法玩！你当然是不愿意拿出来！谁愿意呢？这可不是轻松的东西！”二哥把头侧向一边，故意不看我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甘心似乎又决绝地帮我做出决定。：“你要什么东西，你快说呀！”我着急地拖住他的手追问，二哥见我上钩，缓缓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就是你篼里的十块钱！昨天我看到爷爷给你的，你拿出来，今天我们玩“找钱”的游戏。”听到二哥打钱的主意，我赶紧按住装钱的衣兜，双眼警惕地看着他，二哥也顾不得事情会不会败露，发红的眼睛紧紧盯住我的衣兜不放，僵持一阵后，二哥黑着脸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好啰！没游戏可玩啦！”他装出一副他玩不玩不重要，却为我感到遗憾的姿态，来回地踱步，又时不时地看我的眼睛，我被他的脚步打乱，被他盯得心烦，这时他突然又微笑起来，纯洁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折射出更纯粹的明媚来，二哥怎么会骗人呢？我这该死的警惕差点冤枉了一个大好人。：“好吧！不过是玩玩游戏，我有什么不舍得的？”说完大方地拿出钱递到二哥手上。：“别让我碰钱！你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下我来找，如果找不到钱就算你赢！”二哥摊开双手，尽量远离钞票，展现出一种他对钱完全没有兴趣的姿态，让我更放下心来。他转身躲进楼道时，背影又直又正，露出一个只有绝对被信赖的人才会有的背影。
　　二哥已经开始倒计数，时间越来越少，我赶紧搬开花盆，太脏了，底下全是泥，塞进墙缝里，墙缝太小，只塞进一半，另一半还在风中抖动，旁边正好有几块紧挨着的砖头，我扒拉开最后一块，把钱放进去，压在两块砖头之间。这时二哥正好倒数完，从楼道里走下来。：“真危险！”我摸着剧烈跳动的胸膛，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避免给二哥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二哥的眼睛在四周的空间里来回的扫荡，停在花盆上，花盆被他抬起来，里里外外的泥土被挖个干净，没有！又趴在墙上用力地扒拉着墙缝，他用尽全身力气，气鼓鼓的像一只□□，一用力，把墙壁撕成两半，还是没有！他的腮帮子像高速旋转的鼓风机发出“呼呼呼呼”的声音，像在生气又像是哭泣。：“唉！真是个傻孩子！”我替他担忧，看着地上的一堆砖头发呆。可机灵的二哥仿佛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钱，已经顺着我的眼光冲出去，扑在那堆砖头上，鼻子在上面不停的嗅，双手疯狂地在砖头堆里挖：“出来！你给我出来！”他彻底疯狂掉，红通通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连白色砖头也被他染红。我不忍心，劝他冷静，却引起他更大的叛逆，举起砖头一块一块地扔出去，直到扔完整堆砖头也没找出一分钱来。可如果在劳动市场，按照他刚才的劳动量，平心而论，是值得上十块钱的。可他像一只可怜的在假花园里采花粉的蜜蜂，没有找对地方。他悔恨、痛苦，疯狂地拍打着墙壁，留下一个、二个，足足十七个带血的掌印，我怀疑他最近在练习金庸先生的武功秘籍，我也尝试过，但没有二哥勇敢，不敢对着墙壁打，我只对着空气，一点没有用，我试过很多次，应该是百年一遇的武学蠢材。二哥不一样，他的脑袋又开始隐隐发光，智慧的光，他突然跳入空中，双手像摘星辰一样摘下十六个掌印抓在手中，重重地拍打在第一个掌印上，掌掌相加，重重叠叠，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力量，“轰”的一声，墙壁被他一掌拍死，就算没死，一定也受了伤，血一直在流了？淌进墙壁如丝网般的裂纹里。这时传来二哥愤怒的哭喊声：“到底在哪里！”他张开巨嘴，露出黑漆漆深不见底的洞，双手紧紧地掐住我的脖子用力甩动我的身体。我看到已经彻底入魔的二哥，惊恐地看向藏钱的地方喊道：“我也不知道啊！”二哥的智慧拯救了我，他的速度好快，上一秒还掐着我的脖子，这时已经掐住了砖头，他再没有刚才的疯狂，小心翼翼地把砖头一块一块的捧起来放在一边，直到捧起倒数第二块砖头，钞票陡然失去束缚，被风卷到空中，二哥着急，跳进空中乱舞乱抓，钞票飞到哪，他就跟随到哪，紧咬不放，风拿他没有办法，只得丢掉钞票逃走。二哥终于把钞票捏在手里：“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我赢啦！哈哈！哈哈哈哈！”他笑起来，笑得狂躁，像荒野里不停涌出的淤泥，长出枯萎的花朵带刺的树，长出乌云和野火，不停地翻滚长高一直顶着天空后退。
　　到我找的时候，我也搬开了花盆，缝隙里也找过，不光是墙上的缝隙，连时光里的缝隙也翻找个遍，砖头我也一块块地翻开，来回地翻找了几次，总是没有，我有些气馁，心想以二哥的智慧，我一定是找不出他用心藏的东西的，我坐在地上看着天空叹气，这时二哥坐到我边上，陪我叹了一口更大的气，他好像比我更失落不甘地说道：“别找了，没用的！”二哥拍拍我的肩膀，有些遗憾地说道，：“为什么！我笨还是你觉得游戏没意思！”：“不是！都不是！总之你找不到，连我也找不到！”二哥再次激动起来，焦躁地来回翻动那几块砖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边翻找边不停念叨，：“对呀！怎么会呢？”我也想知道原因，想要二哥给我一个解释。二哥又找了一阵终于放下手里的砖头，仰头闭上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又睁开眼，微笑地看着我，释怀地说道：“是风！你也看到刚才我好不容易从风手里把钱夺回来！”：“可是……”我不相信这么荒谬的理由，：“是股聪明的风！从砖头的缝隙里钻进去，拿着钱偷偷地跑掉！”别担心，等晚一点，或许就在下午，风回来的时候，我一定帮你把钱拿回来！”二哥又笑起来，迎着灿烂的阳光，纯真得又不像是在说谎。我耐心地等啊，等一下午，等到现在，等一辈子或许也等不来那阵风。：“不要灰心！”二哥一味地笑着看着我没有说话，：“况且找不到钱就算你赢！之前说好的，你现在不是赢了吗？你该高兴才对！”二哥还是一直笑，对着太阳笑，太阳纯真而温暖，从远处慢慢向我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快要贴在我的脸上时，我又看到那个巨大的黑洞。 ：“发什么呆？”一只手拍打在我的肩膀上，二哥的头从太阳里钻出来。妹妹说过二哥的头是会发光的，为别人照亮前程，可我没想到他发出的光这么的亮，有时也会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二哥好！”我把他用力地抱进怀里，用的力气刚好够我多年来对他的思念，同时也感应到二哥感动于这份深情，渐渐变得不清醒起来，跟他贴脸的时候，我故意蹭到他光头上，“真滑！”完美的圆，饱满的圆，我哈一口气在上面，用手来回地擦拭，渐渐地雾气散开，变成一块圆形的镜子，镜子里的我脑袋大上一圈，脑袋里的智慧肯定也多了不少，我总算是彻底相信了妹妹的话。把头还给二哥时，他刚从我给的深情里清醒过来。：“接下来怎么安排！”二哥把烟递到我和Jelian手里时问道，：“等大哥吧！他快到了！”：“到哪呢？”二哥说，：“在路上！”我说，一条山坡上的小泥土路，一面是山壁，一面是悬崖，雨时泥泞，夏季则被晒得焦黄干裂。清晨时，一位少年从那条路走出来，徬晚的时候，他沿着同样的路追着落日回家，太阳他从未追到过，但总能追回那份安稳。那是条弯弯曲曲的路，起起又伏伏，他的岁月走在这条路上，直到有一天完全的消失，他再也走不上那条路，任由那条路弯弯曲曲地蜿蜒进他的心。有路的时候他还有依靠，现在没有了依靠，他再也走不出来，或许宁愿活在这些蜿蜒曲折里，胜过一不小心走出去，再也找不到路回家。：“他现在到哪了？”二哥又追问道。他又走了好几年，现在长大一些，有一个快熟未全熟小伙子的模样，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抵抗。昨晚才和他的父亲抵抗完，沿着那条路跑出了家，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勇敢，可外面天大地大，太阳也不见了，反倒让他茫然无措，恍恍惚惚走进荒山野岭里。：“他……”不等二哥问完我继续说道。他已经在这条路走了太久，长出满脸的胡须来，结了婚有了孩子，可那次的勇敢是他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即使他在路上的时间再长，终究走不出他的家门口。：“他到底在什么地方！”二哥终于生气地吼道，：“我就在这里呀！就在你的怀抱里！我的亲亲小二哥！”大哥把二哥的双手放在自己腰上，自己用双手环住二哥的肩膀，流转着满眼深深的兄弟情，应该是他听到刚才我跟二哥的对话，感动于二哥对他再三的关怀。二哥被突然的拥抱和热辣的深情打得措手不及，尽量游离在大哥的双臂之间，羞涩得咬牙切齿，可又不得不迎着大哥的眼睛露出微笑：“大哥来了！”：“嗯！我来了！刚好你也在！”“噗”大哥话音刚落，Jelian再也忍不住地喷出刚喝下的那口水来。：“想吃点什么？”二哥赶紧转移话题道，：“我一路在想，吃鱼怎么样！”大哥倒是不客套，：“好！大哥！”二哥想速战速决立刻大声说道，正想放开大哥时却被大哥抱得更紧：“好兄弟！”他害怕抓不住这转瞬即逝的兄弟情义，饱含深情地吼道，两股热泪从他的脸庞滑落。二哥忍住恶心，想告诉他“好！大哥”和“好大哥”之间的区别，可话到嘴边，看着眼前这条铮铮铁骨又对自己饱含深情的汉子，那双臂有力的支撑，满眼的温情，终于勾起他心中那股难以名状却又真真切切的情感：“好大哥！”此时二哥再也不觉得尴尬，完全依从于自己的内心抱紧大哥。大哥的眼神更迷离起来，二哥的呼唤声击碎他脆弱的灵魂，他克制着，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更紧地抱住二哥动情地喊出来：“好兄弟！”：“吭！好大哥！”：“啊！好兄弟！”：“吭！好大哥！”他们就像长江水和嘉陵江水一样，交汇在一起，奔腾着流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