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落疯人院》满陇桂雨

20、第 20 章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带着荒野特有的、混杂着腐烂植物和潮湿泥土的气息。林晚和阿尔瓦在齐腰深的、带着倒刺的灌木丛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碎玻璃。身后，圣玛丽安庇护所那庞大而阴森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围墙上的探照灯如同几只巨大的、疯狂转动的眼睛，试图捕捉逃离者的踪迹，灯光的光柱不时扫过他们附近的树丛，激起一阵心悸。

　　洗衣房方向的喧哗和追兵的声音并未远去，反而因为他们的逃离而变得更加清晰、急促。显然，警报已经拉响，更多的守卫被调动起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从各个方向向这片区域包抄过来。

　　“这边！”阿尔瓦的声音短促而低沉，他紧紧抓着林晚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但他的牵引却异常精准。他似乎对这片紧邻疯人院的、被视为缓冲地带和天然屏障的荒芜林地，有着某种潜意识的认知，总能在那看似无处可逃的灌木和乱石中找到相对容易通行的缝隙，巧妙地避开探照灯的主要扫射范围。

　　他的速度极快，林晚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跑，双腿早已麻木，只是凭借着一股不甘被抓住的意志力在机械地迈动。她能感觉到阿尔瓦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般的力量感，那不是用于攻击，而是全部灌注在了奔跑和感知危险上。他的绿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夜枭的啼叫、树枝的断裂、远处追兵的呼喝——都会让他肌肉瞬间绷紧，调整方向。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阿尔瓦。不再是顶层房间里那个沉静、空洞、仿佛与世界隔绝的“上帝”，也不是力量失控时那个狂暴、混乱的毁灭者，更不是在地下室面对过往时那个脆弱、痛苦的迷失者。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却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和惊人行动力的困兽，所有的本能都被调动起来，只为了一個目标——逃离。

　　林晚跟随着他，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跌跌撞撞。荆棘划破了她的护士裙摆和小腿，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冰冷的露水浸湿了单薄的鞋子，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但她顾不上这些，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被阿尔瓦紧握的手腕，以及前方那片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上。

　　围墙。那堵高大、冰冷、象征着最后障碍的砖石结构，已经近在眼前，在稀薄的星光下投下巨大的、令人绝望的阴影。它比从里面看起来更加巍峨，墙头上依稀可见破碎的玻璃碴和锈蚀的铁丝网。

　　“没有路……”林晚喘息着，心脏沉了下去。围墙延伸向两侧，融入更深的黑暗，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任何门户。

　　阿尔瓦在距离围墙还有十几米的一丛茂密的、带刺的黑莓灌木后停了下来，将林晚拉到自己身后。他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但他呼吸的控制却比林晚好得多。他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视着面前的围墙，像是在评估着什么。

　　“那里。”他压低声音，指向左侧大约五十米外的一处地方。那里墙体的阴影格外浓重，墙根下似乎堆积着一些废弃的建筑材料和枯死的藤蔓，形成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结构……有破损。藤蔓……或许可以。”

　　他的话语依旧简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判断力。那是长期被囚禁者，用无数个日夜的“观察”所积累下来的、对囚笼结构的深刻理解。

　　就在这时，身后追兵的声音迅速逼近！杂乱的脚步声、呼喊声、甚至还有犬吠声！探照灯的光柱也开始有意识地向着这片区域集中扫荡！

　　“来不及仔细找了！”林晚焦急道，手心全是冷汗。

　　阿尔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犹豫，拉着林晚，利用灌木和地形的掩护，快速向那个角落移动。他们的动作必须极快，因为光柱随时可能覆盖过来。

　　来到墙角下，果然如阿尔瓦所料，这里的墙体因为年久失修和植物根系的作用，出现了一道从上至下、不算太宽但足以容纳一人侧身通过的裂缝，裂缝边缘的砖石松动，覆盖着厚厚的枯死藤蔓。这或许是某个早已被遗忘的排水口或者结构缺陷，成了这铜墙铁壁上唯一的“漏洞”。

　　然而，裂缝距离地面仍有近三米高，而且覆盖的藤蔓是否足够结实，能否承受攀爬，都是未知数。

　　“我先上。”阿尔瓦松开林晚的手，没有任何废话。他后退几步，一个短促的助跑，脚下发力，身体如同矫健的豹子般猛地向上窜起，双手精准地抓住了裂缝边缘一块凸起的、看似稳固的砖石，引体向上的同时，脚在粗糙的墙面上寻找着力点，动作流畅得不像一个长期被禁锢的病人。

　　林晚在下方紧张地看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能听到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犬吠声几乎就在不远处！

　　阿尔瓦爬到了裂缝口，他一手死死扒住边缘，另一只手快速而用力地拉扯、测试那些覆盖的藤蔓。枯死的藤蔓发出令人不安的断裂声，但核心部分似乎比看起来要坚韧一些。

　　“上来！”他低头，向林晚伸出手，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急促。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模仿着他刚才的动作，后退，助跑，向上跳起！然而，她的力量和弹跳远不如阿尔瓦，指尖仅仅勉强触碰到他悬垂下来的手，便无力地滑落，重重地摔回地面，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呃！”她痛哼一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林晚！”阿尔瓦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惊慌。

　　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手电筒的光柱甚至已经能隐约照亮他们藏身的这片灌木丛边缘！犬吠声亢奋而狰狞！

　　没有时间了！

　　阿尔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不再试图拉林晚上来，而是猛地将自己整个身体向上提升，完全钻入了那道裂缝之中！

　　他要放弃她？林晚的心中瞬间被冰冷的绝望填满。

　　但下一刻，一条由无数枯死藤蔓迅速纠缠、编织而成的、粗陋却结实的“绳索”，从裂缝中猛地垂落下来，正好落在林晚面前！

　　“抓住！”阿尔瓦的声音从裂缝上方传来，带着力量透支后的喘息，却异常坚定。

　　他在用他残余的力量，为她创造工具！

　　林晚来不及感动或犹豫，忍着脚踝的剧痛，双手死死抓住那根藤蔓绳索。藤蔓粗糙，刺破了她的掌心，但她浑然不觉。

　　“抓紧！”阿尔瓦低吼一声，开始在上面用力拉扯。

　　林晚的身体立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离地面，沿着粗糙的墙面快速上升！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迷住了她的眼睛。她能感觉到阿尔瓦的手臂在剧烈颤抖，显然同时维持藤蔓的形态和进行拖拽，对他消耗极大。

　　就在她即将到达裂缝入口的瞬间——

　　“在那边！墙边！抓住他们！”

　　几声厉喝和犬吠在下方同时响起！刺眼的手电光柱彻底笼罩了这片区域！林晚甚至能看清下方那几个护工狰狞的面孔和狂吠的狼犬！

　　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粗糙的弩箭带着破空声，擦着林晚的小腿飞过，钉在她旁边的墙壁上，箭尾兀自颤抖！

　　“快！”阿尔瓦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猛地用力，将林晚彻底拉进了裂缝！

　　裂缝内部狭窄而潮湿，充满了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味。两人几乎是脸贴脸地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阿尔瓦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额头上。

　　下方，护工们已经冲到了墙角，试图攀爬，狼犬疯狂地吠叫着，爪子刨抓着墙面。

　　“走！”阿尔瓦没有丝毫停留，推着林晚，沿着裂缝向另一侧艰难地挪动。裂缝并非直通外面，内部曲折而黑暗，需要侧身才能勉强通过。

　　身后传来护工气急败坏的叫骂和试图扩大裂缝的敲打声。

　　两人不顾一切地向前挤，衣服被尖锐的岩石划破，皮肤上添了无数道血痕。黑暗和狭窄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仿佛随时会被活埋在这堵巨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

　　不是探照灯的人造光，而是……自然的天光！虽然依旧昏暗，却带着黎明前特有的、清冷的蓝色调！

　　他们看到了出口！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了两人疲惫不堪的身体。他们加快速度，奋力向那抹微光挤去。

　　当阿尔瓦率先用力推开堵在出口的最后几丛顽强杂草和藤蔓，钻出裂缝，然后转身将林晚拉出来时——

　　他们站在了圣玛丽安庇护所的高墙之外。

　　脚下是松软潮湿的林地，前方是笼罩在黎明前薄雾中、连绵起伏的、未知的山林。空气中再也没有了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和霉味，只有草木、泥土和晨雾的清新气息。

　　自由。

　　这个词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撞击着林晚的感官。她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的空气，尽管冰冷刺肺，却让她想要落泪。

　　阿尔瓦站在她身边，同样微微喘息着，他望着身后那堵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围墙，以及围墙内隐约传来的、逐渐远去的喧嚣，眼神复杂。那里埋葬了他的过去，他的一切痛苦与扭曲的根源。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林晚。晨雾中，他苍白的脸上沾着泥污和血痕，黑发凌乱，绿色的眼眸却如同被雨水洗过的翡翠，清澈而深邃，里面倒映着林晚同样狼狈却带着光彩的脸庞。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确认这并非又一个精心编织的幻梦。

　　林晚也回望着他，看着他眼中那褪去了神性与疯狂、只剩下疲惫、茫然，以及一丝新生的、微弱却坚韧的星火，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做到了。她将这个迷失的“神明”，从他自己编织的牢笼和外界强加的囚禁中，带了出来，带到了这片真实而自由，却也充满未知的土地上。

　　尽管前路迷茫，尽管危机四伏，尽管他依旧脆弱而不稳定。

　　但至少，他们跨出了这最艰难的第一步。

　　阿尔瓦向她伸出了手，不再是之前那种不容置疑的牵引，而是带着一丝迟疑的、等待回应的姿态。

　　林晚看着他的手，又看了看他那双在晨曦微光中，仿佛蕴藏着整个新生世界的绿眼睛，缓缓地，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然后收拢，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

　　两人不再回头，相互扶持着，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进了那片笼罩着薄雾的、等待着他们的、广阔而未知的山林。

　　黎明前的黑暗正在缓缓褪去，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