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落疯人院》满陇桂雨

19、第 19 章

　　离开地下实验室的过程，比下去时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凝固的时光和痛苦的残骸上。阿尔瓦不再需要林晚牵引，但他走得很慢，目光扫过甬道两侧那些紧闭的铁门时，眼神里不再只有恐惧，更添了一丝沉郁的、仿佛背负了某种罪责的复杂情绪。那些门后，曾有多少灵魂因他（或者说，因研究他力量）而被折磨、消逝？这个认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刚刚获得些许清醒的心上。

　　重返地面，扑面而来的不再是虚假的花香，而是真实世界阴冷潮湿的空气，混杂着疯人院固有的消毒水、霉味以及……混乱滋生出的恐慌气息。阿尔瓦力量消散后留下的精神真空，并未带来宁静，反而让被压抑许久的真实疯狂和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肆虐开来。

　　走廊里不再有秩序井然的“微笑木偶”。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四顾、惊声尖叫、或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清醒者，以及少数几个似乎因为幻象崩塌而精神彻底崩溃、正在无意识破坏周围物品的前“木偶”。一些恢复神智的医护人员试图维持秩序，但他们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慌面前显得如此微弱无力。整个圣玛丽安庇护所，陷入了一种无序的、濒临彻底瓦解的混乱之中。

　　阿尔瓦站在楼梯口，看着这片因他而起（无论是之前的幻象，还是此刻幻象崩塌后的残局）的混乱景象，眉头紧锁，脸色苍白。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一种熟悉的、想要用力量强行“平息”这一切的冲动，如同本能般在他体内涌动。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让世界重回他所能控制的“秩序”……

　　“阿尔瓦。”

　　林晚的声音及时响起，平静却带着警示的意味。她站到他身侧，目光扫过眼前的混乱，低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但用力量强行压制，只会创造另一个牢笼。”

　　阿尔瓦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那涌动的力量潮汐缓缓平息下去。他看了林晚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明白她的意思。真正的离开，意味着接受这个不完美的、混乱的、但却真实的世界的全部，包括它因自己而起的伤痛。

　　“我们……需要找到出去的路。”阿尔瓦的声音依旧沙哑，但目标明确。他不再看那些混乱的人群，将目光投向建筑深处，那些可能通往外部世界的通道。他对这座囚禁了他半生的建筑结构，有着某种近乎本能的了解，那是无数个日夜，他用精神感知默默描绘出的地图。

　　“跟我来。”他说道，率先迈开脚步，不再是之前那种虚浮踉跄，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坚定。林晚紧随其后。

　　他们避开人群最密集的主干道，穿梭在偏僻的走廊和附属建筑中。阿尔瓦似乎很清楚哪里守卫相对薄弱，哪里可能有被忽略的出口。他的感知能力在真实环境中依旧强大，只是不再用于扭曲现实，而是用于洞察和规避。

　　途中，他们遇到了零星的阻碍。一个手持断裂椅腿、眼神狂乱的病人嚎叫着冲向他们；两个似乎认出了阿尔瓦、脸上残留着恐惧与贪婪混合表情的男护工，试图拦截他们。

　　面对这些，阿尔瓦没有动用他那足以撕裂现实的力量。他只是抬起眼，用那双恢复了清明、却依旧深邃如同寒潭的绿眼睛，平静地看向对方。

　　那目光中，不再有空洞的神性，也没有疯狂的毁灭欲，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威严，以及一种无声的宣告——我不再是你们可以觊觎或恐惧的“实验体”或“上帝”，我只是一个要离开这里的“人”。

　　这种平静之下蕴含的力量，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那个狂乱的病人在他目光下踉跄止步，茫然地扔掉了椅腿；那两个护工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壁垒阻挡，脸色煞白地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林晚看着阿尔瓦的背影，心中感慨。他开始学习用意志而非纯粹的力量来应对世界，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他们一路有惊无险，来到了疯人院建筑群边缘的一处废弃洗衣房。这里堆满了破损的洗衣机和晾衣架，空气中弥漫着肥皂和潮湿布料的沉闷气味。一扇高大的、装着铁栅栏的气窗开在靠近天花板的外墙上，窗外，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这里，”阿尔瓦指着那扇气窗，语气肯定，“栅栏锈蚀了，后面是外围墙的阴影区，巡逻很少经过。”

　　这是最可能的出口。但问题在于，气窗很高，而且从内部锁死，需要攀爬上去才能打开。

　　就在林晚思考如何上去时，一个细微的、带着迟疑的声音从一堆废弃的床单后面传来：

　　“……怀特……护士？”

　　林晚心中一凛，猛地转头。只见一个瘦小的、穿着不合身病号服的身影，小心翼翼地从床单后探出头来。是那个之前总是喃喃自语、被称为“伯爵夫人”的老妇人！她竟然也恢复了些许清醒，而且躲藏在这里！

　　“伯爵夫人？”林晚警惕地看着她，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

　　老妇人没有看阿尔瓦，似乎对他依旧怀有本能的恐惧，她的目光只集中在林晚身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和清醒的光芒。

　　“你们……要离开？”她声音颤抖地问。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老妇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林晚手里，语速极快而低微地说道：“拿着……我从……从霍夫曼那老狐狸的抽屉里偷的……或许有用……”

　　林晚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里面似乎是几把形状各异的钥匙和一些零碎的工具。

　　“为什么帮我们？”林晚问。

　　老妇人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扭曲的笑容：“我……我女儿……以前也在这里……他们说她‘治愈’出院了……但我知道……她在地下……”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变得尖锐而充满恨意，“毁了这里……都毁了才好！快走吧！”

　　说完，她像受惊的兔子般，重新缩回了那堆床单后面，消失不见。

　　林晚握紧手中的布包，心中五味杂陈。这座疯人院的罪恶，荼毒了太多人。

　　她没有时间多想，立刻检查布包里的东西。果然，里面有几把看起来像是通用钥匙和专门用于开启某些特定锁具的工具，甚至还有一小截打磨过的、坚硬的钢锯条！

　　“帮我一下。”林晚对阿尔瓦说，指了指那扇高处的气窗。

　　阿尔瓦没有说话，走上前，俯下身，用双手托住林晚的腰，毫不费力地将她举了起来。他的动作稳定而小心，仿佛托举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林晚借着这股力量，够到了气窗。她先用钥匙尝试，发现锁孔锈死，根本无法转动。她没有犹豫，立刻拿出那截钢锯条，开始奋力锯割连接栅栏与窗框的、已经锈蚀严重的合页。

　　“吱嘎——吱嘎——”

　　锯条摩擦金属的声音在寂静的洗衣房里显得异常刺耳。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林晚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也能感觉到下方阿尔瓦托举着她的手臂，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他的沉默和支撑，在此刻给了她莫大的力量。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手臂因为持续用力而酸胀不已。合页的锈蚀程度比她想象的更严重，进展缓慢。

　　就在这时，洗衣房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似乎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异常，正在靠近！

　　“快点！”阿尔瓦低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林晚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加快了锯割的速度。金属碎屑簌簌落下。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有人在高喊：“在那边！洗衣房有动静！”

　　“咔嚓！”

　　一声脆响，最后一根连接杆终于被锯断！

　　林晚用力一推，那扇沉重的、带着铁栅栏的气窗，向外轰然打开！冰冷的、带着自由气息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散了洗衣房里沉闷的空气！

　　“走！”林晚低头对阿尔瓦喊道。

　　阿尔瓦立刻松手，林晚轻盈地落地。没有任何犹豫，阿尔瓦蹲下身，示意林晚踩着他的肩膀上去。

　　情况危急，容不得客气。林晚踩上他坚实的肩膀，阿尔瓦稳稳站起，将她托向窗口。林晚双手扒住窗沿，用力一撑，身体灵巧地翻出了气窗，落在了外面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她立刻回头，向里面的阿尔瓦伸出手：“快！”

　　阿尔瓦的身高足够，他只需要抓住窗沿就能上来。然而，就在他准备跃起的瞬间——

　　洗衣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几个手持棍棒、脸色凶狠的护工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人，赫然是那个之前试图拦截他们的、脸上有疤的壮硕护工头目！

　　“抓住他们！别让那怪物跑了！”护工头目厉声吼道，目光死死锁定在阿尔瓦身上，带着贪婪和恐惧混合的疯狂。

　　阿尔瓦的动作顿住了。他站在窗前，背对着破门而入的追兵，没有立刻去抓林晚伸出的手，而是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面对着那些充满敌意和贪婪的面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绿眼睛里，再次凝聚起冰冷的风暴。混乱的精神力开始在他周身汇聚，空气发出细微的爆鸣声。

　　他似乎……又想要动用力量，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清除这些阻碍。

　　“阿尔瓦！不要！”林晚趴在窗外，焦急地喊道，“把手给我！快！”

　　她的声音尖锐，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尔瓦身体一震，凝聚的力量出现了一丝紊乱。他回头看了林晚一眼，看到她眼中那份焦急、担忧，以及……不容他再次沉沦于力量的坚决。

　　就在这犹豫的刹那，那名护工头目已经狞笑着挥舞棍棒冲了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阿尔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没有动用毁灭性的力量，而是猛地向旁边一闪，躲过了棍棒，同时伸手抓起地上一台废弃的、沉重的铸铁洗衣机底座，如同挥舞一件轻巧的玩具般，朝着冲来的几人猛力掷去！

　　“轰！”

　　洗衣机底座带着巨大的动能撞入人群，引发一片惨叫和混乱，暂时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利用这宝贵的空隙，阿尔瓦不再犹豫，转身，纵身一跃，双手精准地抓住了窗沿，手臂肌肉贲张，一个利落的引体向上，整个身体便如同没有重量般，迅捷地翻出了气窗，落在了林晚身边。

　　他拉起林晚的手，低声道：“走！”

　　两人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便凭借着本能，向着疯人院外围那更高、更森严的围墙阴影处，拔足狂奔！

　　身后，是洗衣房里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吼叫和逐渐逼近的追兵脚步声。

　　身前，是浓重如墨的夜色，以及那堵象征着最后障碍的、冰冷高大的围墙。

　　黎明的曙光，尚未穿透这厚重的黑暗。但自由的序曲，已经在这亡命的奔跑中，激烈地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