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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晨光微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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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那场始于泪水、终于相拥的坦诚,如同在两人之间悄然打通了一条无形的桥梁。隔阂冰消雪融,疏离荡然无存,虽然谁也没有再刻意提起那些剖白心迹的言语,但一种心照不宣的亲密与默契,已然在晨光微熹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沈芷兰醒来时,天光还未大亮,屋内一片朦胧的灰蓝色。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伏在顾长渊的榻边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他那件厚重的墨色大氅。大氅上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药香和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微微一动,左手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抬眼望去,顾长渊依旧沉睡未醒,面容在晨光中显得平和而安静,呼吸绵长均匀,比起前些时日的虚弱,已然好了太多。只是那长而密的睫毛下,还带着一丝重伤初愈的淡淡青影。
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指尖隔着虚空,轻轻描摹着他挺拔的鼻梁和略显单薄的唇线轮廓,心底涌动着一种陌生而充盈的暖流。这就是……不再躲避,不再恐惧,坦然面对自己心意后的感觉吗?仿佛一直漂泊无依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安然栖息的枝头。
就在这时,顾长渊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朦胧的雾气,视线下意识地寻找,在触及榻边静静凝望他的沈芷兰时,那层雾气瞬间散去,化为一片清明而温和的底色。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搭在榻边、微微发麻的左手。指尖在她手腕固定夹板的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手麻了?”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无比自然,仿佛这样的亲近早已是常态。
沈芷兰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热,却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无妨,活动一下就好。”
顾长渊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目光在她脸上流转,看着她眼底因昨夜哭泣和睡眠不足而残留的些许痕迹,以及此刻那抹不自然的绯红,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昨夜睡得可好?”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沈芷兰的脸更红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稍稍用力握住。
“尚可。”她偏过头,故作镇定地回答,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染上了霞色。
顾长渊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微微的震动。他没有再逗她,只是握着她的手,感受着那微凉的指尖在自己掌心渐渐回暖。
晨光透过窗纸,一点点变得明亮起来,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起身吧。”顾长渊松开她的手,自己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身。他的动作依旧有些迟缓,但比起前几日已显从容许多。
沈芷兰连忙起身,将大氅叠好放在一旁,上前扶了他一把。她的动作熟练而自然,右手虽还吊着,但左手搀扶的力道恰到好处。
两人洗漱完毕,青鸾准时送来了早膳和汤药。依旧是清粥小菜,配着浓黑的药汁。
看着那碗药,顾长渊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连日来喝这苦得舌根发麻的汤药,即便是他,也有些厌烦了。
沈芷兰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粥碗和小菜往他面前推了推,然后端起那碗药,用银匙轻轻搅动散热。
顾长渊看了她一眼,认命般地端起粥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待到粥用了大半,沈芷兰才将温度适中的药碗递到他手边,同时,左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顾长渊疑惑地看向她。
沈芷兰没有说话,只是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颗蜜渍的梅子,散发着清甜的果香。她拈起一颗,递到他唇边。
顾长渊微微一怔,看着她指尖那颗色泽诱人的梅子,又看了看她平静却带着一丝坚持的眼神,心中某处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他顺从地张口,将那颗梅子含入口中。
清甜微酸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完美地中和了汤药残留的苦涩,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看着她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继续搅拌着下一匙汤药,准备等他喝完再喂一颗的架势,心中那片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这无声的体贴熨帖得更加妥帖。
他接过药碗,这一次,没有再犹豫,仰头将剩余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依旧霸道,但唇齿间残留的那抹清甜,却让这苦涩变得不再难以忍受。
沈芷兰立刻又将一颗梅子递到他嘴边。
顾长渊看着她,忽然伸手,不是去接梅子,而是轻轻握住了她递梅子的手腕。他的指尖温热,带着药碗残留的余温。
“哪里来的?”他问,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昨日让青鸾去后山摘的野梅,用蜂蜜渍了一下。”沈芷兰轻声回答,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稍稍用力握住。
“很甜。”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不知是在说梅子,还是在说别的。
沈芷兰的脸颊再次不受控制地升温,心跳也乱了几拍。她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小声催促:“快吃吧,药效散了就不好了。”
顾长渊这才松开她的手,将那颗梅子慢慢吃了。甜意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用过早膳,顾长渊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他没有立刻回榻上休息,而是示意沈芷兰扶他到院中走走。
秋日的晨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十分清爽。竹叶上的露珠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两人并肩走在清扫干净的石板小径上,步伐缓慢。
顾长渊大部分重量依旧倚在沈芷兰身上,但他已能自己迈出稳健的步子。他的目光扫过院角一丛开得正盛的秋菊,忽然开口道:“等你的手好了,教我辨识草药如何?”
沈芷兰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他一个国公世子,曾经的“常胜将军”,学辨识草药做什么?
顾长渊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道:“多一技傍身,总无坏处。况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苍茫的山峦,“若真有带你归隐山林的那一日,总得知晓哪些草木可果腹,哪些可疗伤。”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听在沈芷兰耳中,却让她的心湖再次泛起了涟漪。他……竟真的将那个关于“未来”的承诺,如此具体地规划着。
她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柔和了几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轻点了点头:“好。”
阳光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青石板上。
就在这时,顾忠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旁,他快步走来,脸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主上,夫人。”他躬身行礼。
顾长渊停下脚步,脸上的柔和瞬间收敛,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何事?”
顾忠看了一眼旁边的沈芷兰,略有迟疑。
“但说无妨。”顾长渊道。
“是。”顾忠沉声道,“刚收到京城最新消息。太子以‘镇北将军赵阔贻误战机,致使落鹰峡险失’为由,在朝堂上发难,虽未直接定罪,但已成功迫使陛下下旨,暂夺赵将军节制边境三军之权,由太子举荐的安西将军暂代。此外……”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们安插在太子府的人发现,太子近日与一名形迹可疑的南疆商人接触频繁,似乎在秘密采购一些……罕见的药材和活物。”
赵阔被暂夺兵权!南疆商人!
这两个消息,如同两记重锤,狠狠敲在顾长渊和沈芷兰的心上。
顾长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中寒光凛冽。太子果然动手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夺赵阔兵权,是为了进一步掌控边军,剪除他的羽翼!而接触南疆商人……其目标,不言而喻!
沈芷兰的心也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心口。南疆……活物……难道太子是想……
顾长渊感受到身边人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微微颤抖的手,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用力攥紧。他的掌心依旧温热,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他看向顾忠,声音冷冽如冰:“知道了。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暗中保护赵阔及其家眷,务必确保他们的安全。另外,盯紧那个南疆商人,查清他的来历,以及太子究竟想做什么。”
“是!”顾忠领命,迅速退下。
院中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但方才那片刻的宁静温馨已被彻底打破。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沈芷兰抬头看着顾长渊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翻涌的杀意,心中的担忧如同潮水般涌来。太子步步紧逼,手段狠辣,他们真的能安然渡过此劫吗?
顾长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收回望向远方的冰冷目光,低头看向她,眼中的戾气稍稍收敛,化作一种深沉的坚定。
“别怕。”他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有力,“他动不了赵阔,更动不了你。”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阳光依旧明媚,竹影依旧婆娑。
但隐泉别院的晨光里,已然掺入了来自京城的、冰冷而尖锐的暗影。
前路的厮杀,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