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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竹影心迹 ...

  •   顾长渊的伤势在鬼医堪称神乎其技的调理和沈芷兰寸步不离的照料下,以惊人的速度好转。不过三五日,他已能自行坐起,虽然内力依旧空空如也,经脉也脆弱得如同新生的琉璃,需要漫长的时间温养,但至少,那萦绕不去的死气已彻底消散,苍白的面容上也终于恢复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极淡的血色。

      鬼医在确认他性命无虞后,便又恢复了那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做派,丢下几瓶固本培元、调理内息的丹药,嚷嚷着“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腻歪就牙酸”,便不知钻到哪处山林里去寻他的草药或是酒友了。

      顾忠和青鸾则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牢牢守护着别院的安全,将一切外界的纷扰隔绝在那片苍翠的竹海之外。他们对待沈芷兰的态度,也由最初的审视与保留,逐渐转变为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与认可。那一夜她不顾自身安危守在顾长渊榻前的情景,以及她此刻细致入微的照料,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透过稀疏的竹叶,在院中石板上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顾长渊披着一件厚重的墨色大氅,被沈芷兰搀扶着,慢慢走到院中一丛修竹下的石凳上坐下。他依旧虚弱,脚步虚浮,需要借力,但能离开那间充斥着药味的屋子,接触到外面清冽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让他一直微蹙的眉心不自觉地舒展了几分。

      沈芷兰在他身旁坐下,她的右手腕还固定着夹板,用布带吊在胸前,左肩的伤口也已结痂,行动间仍有些不便,但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她拿起石桌上温着的药茶,倒了一杯,递到他手边。

      “小心烫。”她低声提醒,声音是连日劳累后的微哑,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顾长渊接过茶杯,指尖与她的轻轻一触。他的指尖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刺骨,带上了一丝温润的暖意。他没有立刻喝,只是捧着那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远处随风摇曳的竹海,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芷兰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坐着。这几日的朝夕相处,似乎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她不再像最初那般刻意回避他的目光,也不再急于用“同盟”的身份来划清界限。有些东西,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已然悄然改变,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

      “……边关,不知如何了。”良久,顾长渊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纵然身陷囹圄,命悬一线,他心中记挂的,依旧是千里之外的疆场和麾下的将士。

      沈芷兰沉默片刻,道:“顾忠前日收到消息,赵阔将军并未死守落鹰峡,而是依你之前密令,佯装被牵制,实则已派精锐驰援黑水城。太子派去‘接管’落鹰峡防务的人,扑了个空,还差点被北狄的游骑咬住,损失不小。太子在朝堂上发了好大的火,却也只能暂时按下。”

      这些都是顾忠筛选后,认为可以告知顾长渊、不至于让他过于劳神的消息。

      顾长渊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冷嘲,随即又化为深沉的疲惫。他轻轻咳了两声,抿了一口温热的药茶,那苦涩的味道让他微微蹙眉。

      “太子……终究是太过心急了。”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沈芷兰,落在她吊在胸前的右臂上,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你那日……是如何从阁主手中夺下解药的?”

      他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沈芷兰的心微微一紧,握着茶杯的左手指尖下意识地收拢。她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沉浮的几片药材,脑中飞快地转动着。

      如实相告?告诉他她用了“鸩羽散”,告诉他她以身为饵,赌上性命去抢夺?他会怎么想?会认为她太过冒险?还是会……责怪她擅作主张,几乎害他假死成真?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目光已恢复平静,只是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描淡写:“没什么,不过是利用了他多疑的性子,制造了些混乱,趁其不备抢到的。运气好些罢了。”

      她避重就轻,将凶险万分的搏命之举,归结为“运气”。

      顾长渊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没有追问,只是目光在她左肩那被衣衫遮掩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开。

      “下次……不必如此。”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喑哑,“我的命,还没那么不值钱,需要你拿命去换。”

      沈芷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这是在……关心她?还是仅仅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你的命关乎边关稳定,关乎国公府存亡,自然比我的重要。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在经历过那样生死与共的一夜后,再说什么价值权衡,似乎都显得苍白而虚伪。

      最终,她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小的、颤动的阴影。一阵微风吹过,几片竹叶打着旋儿飘落,有一片恰好落在了她的发间。

      顾长渊看着她发间那片翠绿的竹叶,和她因低头而露出的、一截白皙脆弱的颈项,心中某处似乎被极轻地触动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动作有些迟缓,却目标明确地伸向她的发间。

      沈芷兰察觉到他的动作,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躲闪。

      他的指尖带着初愈的微凉,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片竹叶。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指尖撤离时,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廓。

      那一瞬间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迅速窜过沈芷兰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微微发热起来。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她猛地抬起头,撞入了他近在咫尺的、幽深如潭的目光中。

      他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算计深沉,也不是伪装病弱时的空洞迷茫,更不是重伤濒死时的痛苦绝望。那里面,似乎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而柔软的东西,像是有细碎的星光落入深潭,漾开浅浅的涟漪。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竹影摇曳,光阴无声。

      彼此的心跳声,在静谧的院落里,似乎变得清晰可闻。

      沈芷兰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一种陌生的、慌乱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她想要移开视线,身体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顾长渊也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难得的、褪去所有伪装与防备后,流露出的无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

      那笑容很轻,却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沈芷兰的心湖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旖旎而微妙的氛围。

      青鸾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旁,她看到院中对视的两人,脚步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迅速低下头,恭敬地禀报道:“主上,夫人,顾忠统领有要事禀报。”

      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

      顾长渊眸中的柔软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深沉。他微微颔首:“让他过来。”

      沈芷兰也迅速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和失序的心跳,借由整理并不凌乱的衣摆来平复心情。

      顾忠大步走来,脸色凝重,先是对顾长渊和沈芷兰行了一礼,然后沉声道:“主上,刚收到京城密报。府中传出消息,世子和夫人……已于三日前,‘伤心过度,旧疾复发,双双殒命’。”

      顾长渊眸光一凛,并未感到意外,这显然是老太太为了掩护他们离开、迷惑外界而放出的烟雾。

      顾忠继续道:“太子初时似有怀疑,曾派人暗中查探,但老太太做得干净,加之……加之影阁那边似乎也默认了此事,并未再有异动,太子那边……似乎暂时信了。”

      影阁默认?顾长渊和沈芷兰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阁主受伤遁走,暂时无力追究,选择顺势而为,麻痹他们?还是另有图谋?

      “还有一事,”顾忠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我们安插在太子府的眼线冒死传出消息,太子……似乎在暗中接触南疆巫蛊之人。”

      南疆巫蛊!

      沈芷兰的心脏猛地一沉!她体内的“忘情蛊”,便是源自南疆秘术!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接触巫蛊之人,是想做什么?是针对顾长渊,还是……针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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