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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惊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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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渊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与虚弱,然而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冰冷与威压,却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砸落,瞬间冻结了室内所有的杀意与喧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烛火依旧在摇曳,映照着他苍白却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再是伪装出的涣散,而是沉淀了无尽寒霜与凛冽锋芒的实质。他靠着沈芷兰,坐姿并不挺拔,甚至有些倚赖,但那只用两根手指便折断淬毒薄刃的手,却稳定得如同磐石。
阁主僵立在原地,青铜面具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唯有那双露出的眼睛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蝼蚁反噬般的暴怒。他死死盯着顾长渊,仿佛要穿透那层虚弱的外表,看清其下隐藏的真实。
“你……没死?!”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平日的冰冷无波,带上了难以置信的尖锐。怎么可能?!“鸩羽散”的症状他再熟悉不过,顾长渊之前那副弥留之态绝非伪装!除非……除非他早就知道,并且……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被顾长渊半护在身后、因剧痛和失血而脸色惨白、右手腕诡异弯曲的沈芷兰。是她?!是她暗中做了手脚?可她为何要抢夺解药?又为何会弄成这副模样?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荒谬却唯一合理的解释浮现在他脑海——苦肉计!这对夫妻,竟然联手演了一出将他都骗过的苦肉计!沈芷兰的“崩溃”、“抢夺解药”、乃至此刻的重伤,都是为了引他现身,为了这最终的反戈一击!
“好……好得很!”阁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周身的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危险而暴戾,“没想到,本座竟被你们两只小雀儿啄了眼!”
顾长渊没有理会他的震怒,他的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沈芷莉鲜血淋漓的左肩和明显骨折的右手腕,眼底深处那压抑的怒火如同地火奔涌,却又被他强行克制。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动作有些迟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拿过了沈芷兰死死攥在左手中的那个染血的黑色小囊。
“解药。”他看着沈芷兰,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责备,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东西。
沈芷兰直到此刻,才仿佛从巨大的震惊和劫后余生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该奄奄一息、却如同苏醒雄狮般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不容错辨的担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委屈猛地冲上鼻腔,眼前一片模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
顾长渊不再多言,用指尖挑开小囊的系绳。里面并非只有一种药物,而是几个不同颜色、材质各异的小瓶小包。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乎没有迟疑,便拈起了一个仅有小指指甲盖大小、通体莹白的玉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朱红色、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
正是“鸩羽散”的独门解药!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药丸递到沈芷兰唇边。
沈芷兰看着他,没有任何怀疑,顺从地张口,将那粒救命的药丸吞了下去。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润却霸道的药力瞬间化开,如同春水般涌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被“鸩羽散”强行压制的生机仿佛久旱逢甘霖,开始贪婪地汲取着力量,心脏处那令人窒息的滞涩与冰冷,也开始迅速消融。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左肩和手腕处那火辣辣的剧痛,似乎都因为这股生机的复苏而缓解了一丝。
然而,顾长渊的状况却似乎并未立刻好转。喂她服下解药后,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更加粗重急促,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显然,强行从“鸩羽散”制造的濒死状态中挣脱,并瞬间爆发出压制阁主的力量,对他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甚至可能是某种程度上的透支。
阁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那最初的震惊与暴怒渐渐被一种阴冷的算计所取代。顾长渊是在强撑!他并未完全恢复!机会!
“强弩之末,也敢逞凶!”阁主冷笑一声,舍弃了被折断的薄刃,双掌一错,掌心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带着一股腥臭阴寒的掌风,如同鬼魅般再次扑上!这一次,他的目标不仅仅是沈芷兰,更是状态明显不对的顾长渊!
他看出来了,顾长渊才是关键!只要解决了顾长渊,一个重伤的沈芷兰不足为惧!
黑色的掌影如同来自九幽的魔爪,带着腐蚀一切的气息,笼罩向顾长渊的面门和胸口!速度比之前更快,威力更甚!
“小心!”沈芷兰失声惊呼,想要起身阻拦,却因伤势和药力化开的虚弱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黑掌逼近顾长渊!
顾长渊瞳孔微缩,眼底寒光爆射!他猛地将沈芷兰往身后更深处一推,自己则强提一口真气,左手并指如剑,指尖竟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微弱却纯正的光芒,不闪不避,直直点向那袭来的漆黑掌影核心!
他竟然要以重伤之躯,硬接阁主这明显是压箱底绝学的毒掌!
“噗!”
指掌相交,发出的却不是金铁之声,而是一种沉闷的、如同败絮撕裂的异响!
顾长渊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鲜血竟带着一丝诡异的黑色!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重重撞在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软软地滑落在地,面如金纸,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阁主,亦不好受。他踉跄着后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形,那漆黑如墨的右掌掌心,赫然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血洞,淡金色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正沿着他的经脉向上侵蚀,让他整条右臂都忍不住微微颤抖,面具下的脸色想必也是难看至极。
他死死盯着瘫倒在地、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顾长渊,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刚才那一道淡金色的指力……那是什么武功?!竟然能破开他的“玄阴煞掌”,甚至还带着一股纯阳正气,反伤于他!
这小子,到底还藏着多少底牌?!
而就在阁主因这意外一击而心神微滞的刹那——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如同疾风骤雨,骤然从窗外、从屋顶、甚至从地板的暗格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阁主周身要害!
淬毒的弩箭、闪着寒光的飞刀、无声无息的透骨针……如同天罗地网,瞬间封死了他所有可能闪避的路线!
是顾长渊早就安排好的暗卫!他们一直在等待,等待阁主心神失守的这一刻!
阁主脸色剧变!他没想到顾长渊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竟然还布置了如此狠辣的后手!这些暗器来得太快、太刁钻,配合得天衣无缝!
“哼!”他怒哼一声,再也顾不上去管顾长渊和沈芷兰,周身黑气暴涨,双掌连环拍出,掌风呼啸,试图将这些暗器尽数震飞!
“叮叮当当!”大部分暗器被他雄浑的掌力击飞,但仍有一支淬毒的弩箭,如同鬼魅般穿透了掌风的缝隙,狠狠钉入了他的左肩!
剧痛传来,阁主闷哼一声,身形一滞。
也就在这一滞的瞬间,更多训练有素的暗卫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各个角落涌现,刀光剑影,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显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留下!
阁主心知今日已事不可为。顾长渊未死,还藏着诡异武功,更有埋伏,自己又中了暗算,再纠缠下去,恐怕真要阴沟里翻船。
“顾长渊!沈芷兰!今日之辱,本座记下了!来日必当百倍奉还!”
他怨毒地扫了一眼瘫倒在地的顾长渊和挣扎着想要爬过去的沈芷兰,撂下一句狠话,身形猛地一旋,如同化作了一缕黑烟,竟是以一种诡谲莫测的身法,硬生生冲破了暗卫的包围圈,撞破窗户,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暗卫首领欲要追击,却听到身后传来顾长渊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穷寇……莫追……清扫……痕迹……”
暗卫首领立刻领命,指挥手下迅速处理现场,抹去所有打斗和血迹的痕迹,如同潮水般退去,转眼间,室内便只剩下满地狼藉、浓重的血腥味,以及瘫倒在地的顾长渊和挣扎着爬到他身边的沈芷兰。
“顾长渊!顾长渊!”沈芷兰用未受伤的左手,吃力地扶起他的头,看着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模样,刚刚因解药化开而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他刚才是在硬撑!是为了救她,也是为了制造击杀阁主的机会,才强行透支了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
“你……你别吓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不断滑落,滴在他冰冷的脸上。
顾长渊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有些模糊,却依旧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泪水。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带出了些许黑色的血沫。
“死……不了……”他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左手却缓缓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她扶着他脸颊的、沾满血污和泪水的手。
他的手掌,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解药……吃了?”他问,目光落在她依旧诡异弯曲的右手腕和血肉模糊的左肩上,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心疼与戾气。
沈芷兰用力点头,泪水流得更凶:“吃了……你怎么样?你的伤……”
“无妨……调息……几日便好……”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却逐渐涣散,握住她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道,最终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顾长渊!”沈芷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慌忙去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却依旧存在。又去摸他的脉搏,紊乱而虚弱,但至少,还在跳动。
他只是力竭昏迷了。
沈芷兰瘫坐在地,紧紧抱着他冰冷的身躯,将脸埋在他染血的衣襟里,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委屈、后怕以及那无法言喻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让她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