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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以身为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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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静候。勿妄动。”
这七个字组成的符号,如同七根冰冷的钢针,将沈芷兰牢牢钉在了原地,也钉在了顾长渊日益微弱的生命线上。静候?她如何能静?每一声更漏,都像是催命的符咒,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墨韵堂彻底沦为一座被白色与绝望笼罩的孤岛。前来“探视”或者说“确认”的人络绎不绝,二房、族老、乃至东宫都派了心腹前来,皆被老太太强忍悲痛、以“让渊儿安宁离去”为由挡在了外间。每个人离开时,脸上那或真或假的悲戚之下,都藏着一丝如释重负或盘算落空的复杂神情。
沈芷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却如同在油锅里煎炸。她扮演着哀恸欲绝的未亡人,守在灵堂般的内室,实则全部的感官都如同拉满的弓弦,警惕着任何一丝来自影阁的异动,同时,内心在疯狂地计算着时间,寻找着破局的可能。
直接向阁主索要解药?无异于自曝其短,承认自己违逆命令,甚至可能暴露顾长渊未死的真相。届时,她和顾长渊都会立刻被清除。
利用国公府的力量硬闯影阁?且不说能否找到影阁总部,就算找到了,成功的几率也微乎其微,反而会彻底激怒阁主和太子,引来雷霆报复。
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夜色再次深沉,距离“鸩羽散”的三日之限,只剩下最后一天。顾长渊的状态越来越差,身体的温度低得吓人,呼吸间隔长得让沈芷兰一次次心惊胆战地俯身去确认。那灰败的死气,几乎已经完全笼罩了他。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沈芷兰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击垮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裂苍穹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混乱的脑海。
既然无法拿到解药,那么……就让下毒的人,亲自来解毒!
阁主生性多疑,手段诡谲,但他有一个特点——对于失去控制的棋子,尤其是像她这样知晓部分内情、又可能反噬的棋子,他更倾向于亲手处理,以确保万无一失。如果……如果让他认为,她因为对顾长渊动了真情,已然失控,甚至可能背叛影阁,他会不会亲自前来确认,或者……清理门户?
而“鸩羽散”的解药,阁主身上,很可能就随身带着!
这是一个赌上一切的局。用她自己做饵,引蛇出洞。
风险巨大。阁主武功深不可测,心思缜密,一旦她露出任何破绽,或者计划失败,她和顾长渊都会立刻毙命。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可能在三日期限内拿到解药的方法!
沈芷兰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被她强行压下。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鬓发散乱的自己。她需要制造一个“崩溃”、“失控”的假象。
她伸手,用力扯乱了自己的发髻,让几缕青丝狼狈地垂落颊边。又拿起胭脂,不是涂抹,而是用指甲抠下一些,混合着茶水,在眼角、衣襟上制造出像是哭到流出血泪的痕迹。她甚至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让一丝鲜血从唇角渗出。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镜中那个状若疯癫、绝望到极致的女子,满意地勾了勾唇角,那笑容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接下来,她需要将这个消息,“不经意”地泄露出去。
她踉跄着走到门边,猛地推开房门,对着外面守夜的、昏昏欲睡的丫鬟,用一种嘶哑、尖利、完全不符合她平日温婉形象的声音哭喊道:“滚!都给我滚出去!谁也不准进来!夫君他没死!他不会死的!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丫鬟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去禀告老太太。
很快,老太太带着人匆忙赶来,看到沈芷兰这副模样,更是老泪纵横,抱着她心肝肉儿地哭:“好孩子,祖母知道你难受,可……可渊儿他……你得接受啊……”
“不!我不接受!”沈芷兰用力推开老太太(动作看似粗暴,实则控制了力道),眼神空洞而偏执,指着内室,“他刚才动了!他的手动了!他还有气息!你们都不准碰他!谁碰他我就跟谁拼命!”她一边说,一边如同护崽的母兽般,死死挡在内室门口,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这番疯言疯语和失控的举动,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国公府,自然也传到了某些有心人的耳中。
“世子夫人受不了打击,疯了。”
“唉,也是个痴情人,竟然魔怔了,非说世子还没死……”
“怕是离彻底崩溃不远了……”
这些流言,正是沈芷兰想要的。
她退回内室,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仿佛真的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演完这出戏,她只觉得身心俱疲。但她的眼神,却如同雪亮的刀锋,紧紧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饵,已经撒下。
现在,只等鱼儿上钩。
她回到榻边,紧紧握住顾长渊冰冷的手,低声道:“顾长渊,我把命押上了,赌阁主的疑心和掌控欲……你,也要争气啊……”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后半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窗棂,更添几分凄寒。
就在沈芷兰以为阁主不会前来,或者自己的判断失误时——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雨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窗外。
不是李婆子,不是任何已知的暗卫或眼线。那是一种更加飘忽、更加阴冷,带着死亡气息的步伐。
沈芷兰全身的寒毛瞬间竖起!
她猛地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菱花窗。
窗纸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如同剪纸般瘦削修长的黑影。没有叩击,没有讯号,那黑影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双透过窗纸似乎都能感受到的、冰冷无情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来了!
沈芷兰的心脏骤然收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那种崩溃麻木的状态,蜷缩在榻边的脚踏上,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仿佛还在无声地哭泣。但她的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短刺,左手则依旧紧紧攥着顾长渊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慰藉。
“吱呀——”
一声极轻的、令人牙酸的声响,那扇紧闭的窗户,竟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开,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冰冷的、带着湿气的夜风瞬间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明灭不定。
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从那缝隙中滑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室内。
他穿着一身毫无杂色的夜行衣,身形高而瘦削,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寒冬的眼眸。他站在那里,周身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正是影阁之主。
他的目光,先是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榻上毫无声息的顾长渊,在那青灰色的面容和微弱到极致的呼吸上停留了片刻,确认了“濒死”的状态。然后,那目光才缓缓移向蜷缩在脚踏上,看似精神已然崩溃的沈芷兰。
“幽兰。”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丝毫感情,如同金属摩擦,“你,让本座很失望。”
沈芷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到,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痕交错、带着血渍、写满疯狂与绝望的脸。她看着阁主,眼神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一种偏执的光芒,猛地扑到顾长渊身上,用身体挡住他,嘶声道:“他没死!阁主!他没死!你救救他!你一定能救他的!求求你!”
她表现得像一个彻底失去理智、只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疯子。
阁主面具下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任务失败,目标未死,已是失职。如今,你竟对他生出妄念,更是罪加一等。”
“不!我没有!”沈芷兰用力摇头,泪水混着血渍滑落,“我只是……只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阁主,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拿到‘常胜将军’的兵符!我知道他把兵符藏在哪里!只要您救活他,我一定能拿到!”
她开始胡言乱语,试图用虚无缥缈的“兵符”来吸引阁主的注意,掩盖她真实的目的是解药。
阁主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嘲弄的冷哼:“兵符?将死之人,要兵符何用?幽兰,你的心,乱了。”
他缓缓向前踏出一步,那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如同山岳般向沈芷兰压来。
“本座今日前来,便是要亲自……清理门户,确保再无后患。”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薄如蝉翼、泛着幽蓝光泽的短刃。那刃尖,正对着沈芷兰的咽喉。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
沈芷兰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但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不能退缩,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凄厉而绝望的笑容,眼神却死死盯着阁主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如同装饰般的黑色小囊。根据影阁的秘闻和她的推测,那里,很可能就放着“鸩羽散”的解药!
“既如此……”她仿佛认命般,松开了握着顾长渊的手,缓缓站起身,面对着阁主,摊开双手,做出毫不设防的姿态,声音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能死在阁主手中,也好过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只是,在我死前,阁主能否告诉我……‘鸩羽散’……当真无解吗?”
她问出这句话时,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那个黑色小囊,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最后一丝疯狂的希冀。
她在赌!赌阁主的自负,赌他会享受猎物临死前的绝望与挣扎,赌他会亲自确认顾长渊的死亡,甚至……可能会拿出解药,在她面前彻底粉碎她最后的希望,以此作为对她“背叛”的惩罚!
阁主那双冰冷的眸子,在听到“鸩羽散”三个字时,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他盯着沈芷兰,似乎在评估她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临死前的胡言乱语,还是……别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