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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内帷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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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渊“病重”需静养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国公府内漾开圈圈涟漪。墨韵堂一时间成了府中焦点,却又被老太太下令严加看守,等闲人不得随意打扰,只每日允许御医和几位至亲长辈短暂探视。
沈芷兰作为“受惊过度”又需“衣不解带”照料夫君的世子夫人,自然也得了特旨,暂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得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墨韵堂内。
这正合她意。
外松内紧的墨韵堂,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孤岛。外间是各怀心思的窥探与流言,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顾长渊依旧大半时间“昏睡”在床榻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御医开的安神汤药一碗碗送进来,又原封不动地由心腹暗中处理掉。只有在夜深人静、确保绝对安全时,他才会起身,于书房那盏孤灯下,处理一些由暗卫悄然送来的密报,或与伪装成大夫前来“诊脉”的心腹属下低声议事。
而沈芷兰,则充分利用这难得的“清净”,开始不动声色地梳理内院。
她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四处走动,而是安分地待在墨韵堂,但她的眼睛和耳朵却并未闲着。借着照料顾长渊、吩咐下人、打理院内事务的机会,她将墨韵堂内所有仆役的底细、性情、人际关系,都细细地过了一遍。
顾长渊给她的那张名单上的人,她并未立刻动手清理,反而对他们更加“倚重”。比如那张婆子,沈芷兰便以“夫君病中,需格外注意浆洗之物洁净”为由,将顾长渊贴身衣物的浆洗事宜都交给了她,并时常赏些不值钱却体面的小物件,言语间透露出信任。
那春桃,沈芷兰也寻了个由头,从老太太院里将她“借调”过来几日,说是自己初来乍到,不熟悉府中人情往来,想请她帮忙整理些送往各房各院的节礼单子。春桃自然是满口应承,行事愈发殷勤。
沈芷兰这般举动,落在某些人眼中,便是新妇惶恐无措,急于拉拢人心的表现。就连老太太听闻后,也只淡淡说了句:“到底年轻,经历得少,遇事便慌了手脚,想着笼络些人罢了。”并未深究。
这一日,午后。
沈芷兰正坐在窗下,看似在翻看一本闲散游记,实则耳廓微动,捕捉着院中细微的动静。
两个负责洒扫的三等丫鬟正躲在廊庑的角落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世子爷这次怕是……”一个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些许神秘与惶恐。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另一个急忙打断,“张妈妈昨日还叮嘱我们,不许乱嚼舌根!”
“我这不是只跟你说嘛……你是没看见,昨日我送热水进去,世子爷那脸,白得跟纸一样,进气多出气少,御医都摇头了……”
“唉,真是造孽……世子爷这么好的人……”
“好有什么用?没福气啊……说起来,世子爷若真有个万一,这府里……怕是就要变天咯……”
“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你想想,二老爷那边……还有族里那些爷们儿,哪个不是盯着这爵位和家产?我看呐,咱们还是早做打算,别到时候……”
话音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人喝止了。
沈芷兰放下书卷,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啜了一口,眼底一片冰寒。流言蜚语,已经开始蔓延了。而且,指向性如此明确——世子将死,二房与族人蠢蠢欲动。
是有人故意散播,还是下人们见风使舵的猜测?
她不动声色,唤来自己的贴身丫鬟,吩咐道:“去小厨房看看,给世子炖的参汤可好了?另外,我记得库里还有些上等的银霜炭,你去取些来,夜里给世子房里添上,仔细别受了寒。”她语气温和,带着对夫君无微不至的关切。
丫鬟领命而去。
沈芷兰的目光,却似无意地扫过窗外那个正低头认真擦拭栏杆的粗使婆子——那是顾长渊名单上,除了张婆子、春桃之外,另一个需要留意的人,负责院内杂役的李婆子。这李婆子平日沉默寡言,做事勤恳,几乎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但沈芷兰注意到,方才那两个小丫鬟议论时,李婆子擦拭的动作,有极其短暂的停顿,耳朵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夜幕降临,墨韵堂早早落了钥。
内室中,顾长渊已然“睡下”。沈芷兰屏退了守夜的丫鬟,独自坐在外间的灯下,手中拿着一件顾长渊的旧衣,看似在缝补,实则是在等待。
约莫子时三刻,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三声叩响,如同夜鸟啄食。
沈芷兰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滑入,正是日间那个不起眼的李婆子。只是此刻,她腰背挺直,眼神锐利,哪里还有半分白日里的木讷。
“夫人。”李婆子压低声音,行礼。
“如何?”沈芷兰直接问道。
“回夫人,日间散播流言的那两个丫鬟,已经查清。一个是二房安插过来的眼线,另一个……其父在族老七爷府上当差。”李婆子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另外,春桃今日借整理礼单之便,暗中抄录了一份府中与军中几位将领往来的礼单明细,已通过浆洗房张婆子侄儿那条线,传递出去了。”
沈芷兰眼中寒光一闪。果然!二房和族中某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造势了。而春桃,竟然在窃取顾长渊与军中将领往来的信息!这若是落到太子手中,便是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铁证!
“张婆子那边呢?”沈芷兰追问。
“张婆子暂时没有异常举动,但她那侄儿最近与东街那货郎接触更为频繁,似乎在打探世子的真实病情和……夫人您的来历。”
沈芷兰冷笑一声。看来,太子那边对她这个“变数”也起了疑心。
“做得很好。”沈芷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荷包,递给李婆子,“这些银子,拿去打点,务必确保消息传递渠道掌握在我们手中。那两个丫鬟,暂时不必动,留着她们,看看还能引出些什么。”
“是,夫人。”李婆子接过荷包,身形一闪,便又消失在窗外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芷兰关好窗户,回到灯下,继续拿起那件旧衣,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内室的帘子被轻轻掀开,顾长渊披着外衣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神清明如星。
“看来,这府里的牛鬼蛇神,比我们预想的,动作更快。”他在沈芷兰对面坐下,声音低沉。
沈芷兰头也未抬,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针线:“不过是些沉不住气的虾米。真正的大鱼,还藏在后面。”
“夫人似乎已成竹在胸?”顾长渊看着她平静的侧脸,问道。
沈芷兰停下针,抬眸看他,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片冷静的谋算:“夫君既然要‘病重’,那不如……病得更重一些。也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安心地露出尾巴。”
顾长渊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与她如出一辙的、带着冷意的弧度。
“夫人所言……甚合我意。”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夜色深沉,墨韵堂内,一对各怀心思却又默契渐生的“夫妻”,正在这看似风雨飘摇的孤岛上,悄然布下一张反制的网。
内帷的风,已然吹起,只待将那隐藏的污浊,一一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