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将计就计 ...
-
顾长渊的“病情”,在沈芷兰的推波助澜与某些人的有心散布下,如同秋日里的一场寒疫,迅速在国公府内外蔓延开来,且愈演愈烈。
起初还只是“惊厥过度,需好生静养”,不过两三日,便成了“汤药难进,呕血不止”。御医来得愈发频繁,每次从墨韵堂出来时,那紧锁的眉头和无奈的叹息,都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连老太太亲自去探望了几次后,也红了眼眶,下令府中上下务必保持肃静,不得扰了世子清净,更私下里开始让人悄悄准备起一些不祥之物。
墨韵堂俨然成了国公府内一个被哀伤与紧张氛围包裹的孤岛,空气中终日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沈芷兰作为“忧心夫君、心力交瘁”的世子夫人,更是“消瘦”了不少,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整日守在病榻前,亲自喂药(自然是做样子)、擦拭(做样子)、低声垂泪(亦是做样子),将一个情深义重、即将痛失所爱的妻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一日傍晚,天色阴沉,似有风雨欲来。
沈芷兰正“疲惫”地靠在顾长渊床前的绣墩上小憩,忽听得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低低的劝阻声。
“……二夫人,世子爷刚服了药睡下,御医吩咐了不能打扰……”是守门丫鬟焦急的声音。
“放肆!我乃是世子亲婶婶,听闻渊儿病情加重,心急如焚,特来探望,你们也敢阻拦?”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正是二婶婶王氏。
沈芷兰心中冷笑,鱼儿,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她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裙,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为难,迎了出去。
“二婶婶,您怎么来了?”她福了一礼,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
王氏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的褙子,头上珠翠环绕,与这满院的愁云惨雾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目光锐利地在沈芷兰脸上扫过,又越过她,试图看向内室,语气带着刻意的关切与焦急:“我听闻渊儿今日又呕血了?这可如何是好!御医怎么说?老太太那边都快急疯了!”
沈芷兰垂下眼帘,用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哽咽:“御医……御医也只说尽力而为,让……让准备着……”她话未说尽,但那未尽之语里的绝望,任谁都听得明白。
王氏脸上适时地露出悲痛之色,上前一步握住沈芷兰的手,力道有些重:“好孩子,苦了你了……你也别太伤心,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她话锋一转,压低了些声音,“这府里上下,如今都指着你呢。渊儿若真有个万一,这偌大的家业,还有这爵位……”
她的话意味深长,目光紧紧盯着沈芷兰,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沈芷兰心中明镜似的,知道她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暗示。她故意露出茫然又惶恐的表情,摇了摇头:“二婶婶,我……我现在只想夫君能好起来,其他的……我不敢想,也想不了……”
见她这般“懦弱无能”,王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与满意,但脸上依旧是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唉,也是难为你了……罢了,你先好生照顾渊儿,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寻二婶婶。”她又朝内室张望了一眼,似乎想进去亲眼看看,但终究被那浓重的药味和沈芷兰“哀戚”的目光挡住,叮嘱了几句“好生照料”之类的场面话,便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送走王氏,沈芷兰脸上的哀戚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她转身回到内室,对上半靠在床头、不知何时已然“醒转”的顾长渊。
“二婶婶倒是心急。”顾长渊声音依旧虚弱,但眸底一片清明,甚至带着一丝玩味。
“她不过是来确认一下,你这‘将死之人’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顺便……看看我这个‘未亡人’是否容易拿捏。”沈芷兰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递给他,“看来,她对我的‘表现’很满意。”
顾长渊接过水杯,指尖与她的轻轻一触,微凉。“满意就好。她满意了,后面的人,才会更放心地跳出来。”
果然,王氏的到来仿佛一个信号。接下来的两日,前来墨韵堂“探病”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除了真心担忧的老太太和几位与顾长渊关系尚可的族老,更多是像王氏这般,打着关心的旗号,行窥探之实的各房亲戚、管事,甚至还有一些平日并不如何走动的远房族人。
他们或明或暗地打探着顾长渊的“真实”病情,言语间不乏对府中未来的“担忧”与对沈芷兰这个“未亡人”处境的“同情”与“指点”。沈芷兰一律以泪洗面、惶惑无助应对,将一個骤然面临巨变、毫无主见的深闺妇人形象牢牢立住。
而在这纷乱的表象之下,沈芷兰与顾长渊的“清理”行动,也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借着这“病重混乱”的时机,沈芷兰以“人手不足”、“需得用之人”为由,在李婆子的暗中协助下,不动声色地将几个排查出的、背景存疑的二房及族中眼线,或调去了无关紧要的岗位,或寻了错处打发去了庄子上。动作干净利落,并未引起太大波澜,毕竟在“世子垂危”的当口,下人的些许变动,实在引不起太多关注。
对于张婆子和春桃这两条“大鱼”,沈芷兰则采取了不同的策略。
她反而更加“倚重”张婆子,甚至将一部分自己院内的杂物也交由她打理,赏赐也愈发丰厚,营造出一种急于寻找依靠的假象。张婆子果然愈发卖力,她那侄儿与外界的联系也愈发频繁,传递出去的消息,无非是“世子病入膏肓”、“夫人六神无主”、“府中暗流涌动”之类,正中沈芷兰下怀。
而春桃,在“帮助”沈芷兰整理完礼单后,便被沈芷兰以“不忍耽误她在祖母跟前伺候”为由,客客气气地送回了松鹤堂。但沈芷兰知道,春桃抄录的那份礼单明细,早已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顾长渊手中。顾长渊只需稍作修改,便能送出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甚至能反将一军的“礼物”给太子。
夜色再次笼罩墨韵堂。
内室中,顾长渊难得地没有“昏睡”,而是与沈芷兰对坐在小桌前。桌上摊着一张京城部分区域的简图,上面标注着一些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的符号。
“太子那边,似乎相信了‘萧慕白’重伤难愈的消息。”顾长渊指尖点着图中代表东宫的位置,语气带着一丝冷嘲,“他在朝堂上,已经开始对几位与我交好的将领进行试探性的打压了。”
“二房和族里那些人,也开始暗中串联,似乎在商议……世子之位的人选。”沈芷兰补充道,这是她从李婆子和其他几个暗中投诚的下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跳梁小丑。”顾长渊嗤笑一声,随即看向沈芷兰,“夫人这出戏,唱得极好。如今这网,已经撒得差不多了。”
沈芷兰看着地图上那些被标注出来的点,眼神锐利:“是时候,该收网了。总让他们这么闹下去,这府里乌烟瘴气,我也烦了。”
顾长渊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与她如出一辙的、带着寒意的笑容:“夫人想如何收网?”
沈芷兰抬起眼,烛光映照下,她的眸子亮得惊人:“自然是……让他们自以为得逞,爬到最高处的时候,再狠狠地摔下来。”
她顿了顿,缓缓道:“夫君,‘病’了这些时日,也该‘回光返照’一下了。总得给那些盼着你死的人,一点……希望才是。”
顾长渊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算计与锋芒,心中微动。这个女人,就像一柄被尘封的利剑,正在他亲手拂去的尘埃下,逐渐展露出慑人的寒光。
“好。”他应道,声音低沉而笃定,“便依夫人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