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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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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丰月摇醒身边的人。
“到站了，你是不是也在圆峯市下车？”
高聿于从久违的熟睡中被人吵醒，睁眼是一片刺目的白。等视线终于聚焦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人脸，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他抱着披在胸前的衣服站起来，赵丰月也提着空袋子跟着他下了车。刚走到车外，寒冷的空气瞬间将人团团包裹，空荡的天空依然阴沉着脸，一切似乎都在沉默中酝酿着什么。
高聿于抬眼看了看远处，没有一丝云的天空像一张面无表情的巨脸，这种沉默的对视让他格外难受。心脏像一块被攥紧的湿抹布，许多过去的潮湿记忆突然涌现，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往事的一幕幕变成了雨水降落在周围，滴滴答答地打湿了他拿在手上的外套。
“看起来好像要下雨了。”
声音将他的回忆打断，他看到那个人也和自己一样抬头注视着天空，他把外套递了过去，“谢谢你的衣服，还给你。”
“哎呀，你就穿着吧！你要实在想还我，等以后洗干净了亲自给我送上家门，顺便再请我吃顿饭好好感谢我。”
赵丰月把外套一把夺过来给他穿上，高聿于不知所措地拎着手里的背包，别扭着想闪躲，又不好意思用力推开对方。两个人来回拉扯了半天，赵丰月才终于把两边的袖子都给他套了进去，尽管对方比他高一个头，但还好是冬装，尺码比较宽松。赵丰月把外套的拉链拉到头，把领口整理了一下，然后退后一步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成果。
“衣服挺适合你的，看起来精神多了！”
高聿于手足无措地摆弄着衣袖，面对赵丰月的眼神，他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反感。
“谢谢，你家在哪里？以后我给你还回去。”
“我家在奉镇荷湖村，你不是我们本地人吧？”
“我是婆沙市林县桥头镇人。”
“这么巧！我有个亲戚就是那的人，你是哪个村的？咱俩不会还有亲戚关系吧？”
赵丰月兴奋得两眼放光。
“我住在桥头镇。”
“哦哦，你是镇上的人啊。我姐嫁到你们桥头镇六坪村了。”
“那还挺巧的。”
“我姐夫叫吴黑，他在镇上开五金店，你认识吗？”
高聿于摇摇头，“我不认识。”
“好吧。”赵丰月忍不住失望的语气，“那我们加个微信吧，你叫什么？我备注一下。”
“我没有手机。”
赵丰月掏手机的手愣住了，他隐约感觉自己意识到了什么。
他咧开嘴笑了一下，“你没带手机是吧，没事，那下次你直接来我们村找我，我叫赵丰月，走叉赵丰收的丰月亮的月，进了我们村只要报我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我住哪，我家就在大榕树和池塘的后面。”
“我叫高聿于，高低的高，中间那个字稍微有点生僻，后面的于是于是的于，你叫我小于就好。我会把衣服还你的，放心。”
“那我先走了，我得去给女儿送衣服。”
“你把衣服给女儿那你穿什么？”
“我不是说了想换一件新衣服吗，正好先去批发市场看看衣服，你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我就不去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
赵丰月转过身去，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挥了挥手。
“差点忘了，新年快乐！”
高聿于回过神来，抬头小声附和了一声：“啊，新年快乐。”
赵丰月第一次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裂缝，虽然只是一抹细碎到转瞬即逝的笑意。他三步两回头地跟对方挥手告别，高聿于也举起手轻挥了两下。走出去差不多一百米的距离，在即将拐弯进入下一个街道之前，赵丰月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高聿于还站在那里，像个被罚站的孩子原地不动。
赵丰月走进一家卖羽绒服的服装店，一眼看到了一件和自己之前那件一模一样的黑色外套，他拿起来套在身上，老板走过来笑呵呵地帮他接住脱下来的棉袄。
“多少钱？”
“250。”
赵丰月逗笑了，“老板你怎么骂人呢？我之前买过一件一模一样的，虽然不是在你们家买的，但是只要80，你卖不卖？”
老板哎呦了一声：“顾客就是上帝，我骂您干嘛？真是这个价，我们小本买卖，除了进货价就赚个小零头。”
“别给我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你就说80卖不卖吧？不卖我走了哈。”
赵丰月作势脱下外套，老板一边替他穿上一边忙不迭地又哎呦了起来。
“好啦好啦，今天还没开张呢，第一单卖给你了，图个吉利，希望接下来的买卖都能顺顺利利。”
赵丰月马上挂上笑脸回过头去，“好吧，那我买了。”
女儿的学校门口也有一颗大榕树，赵丰月站在树下跺着脚等女儿出来。很快，女儿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学楼前，冲他蹦蹦跳跳地跑来。赵丰月远远地张开双臂迎接她，女儿像头小牛似的撞进他怀里。
“爸，你怎么来了？班主任跟我说我爸在校门口等我吓了我一跳！是来陪我过节吗？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女儿伸手就往袋子里掏。
“哇，我最爱吃的小老鼠蛋糕！你买了这么多啊？还有橘子，汤圆，啊，好烫！爸爸，你果然是来陪我过节的！”
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和兴奋的表情，赵丰月的心也幸福得难以言表。
“给你的好朋友们分一分，不能一个人吃独食。”
“才不给她们吃呢！都是我一个人的！”
女儿这段时间身体长得很快，不记得是从哪一天开始，自己已经不需要蹲下来和她说话了，而现在，只需要微微低头，就能看到她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虽然身高每天都在变化，性格倒是从小到大没变过，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爱闹爱笑。不过也许只是父母自带滤镜，毕竟孩子在我们的眼里永远都是孩子，妮儿肯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悄长大了吧。赵丰月这样想着，突然一阵感伤袭来，眼眶被泪水烫了一下。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想要把那股上涌的酸涩咽回去。他留心着女儿的表情，还好女儿的注意力还在那堆吃的东西上，没看出他的异样。
“昨天又降温了，前几天来学校的时候让你把你这件白色棉袄带上你非不带，我给你带来了。好了，回去上课吧，爸爸还有点事要去处理。”
“什么事？”
本来不打算告诉女儿，但是她既然问出口了，自己就不可能跟她撒谎。
“你表哥呗，和别人打架被抓进去了。”
“你管他干什么！”女儿的脸色变了，“他那种人长大出了社会也是毒瘤，让他死了算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你表哥，但是他是我姐姐的孩子，我怎么能不管他呢？”
“姑姑都这样了，他还这么不懂事，那还不如没有这个儿子！你今天根本就不是来看我的，你是去看你外甥的对不对？还说什么给我送衣服，不过是顺便的事！”
赵丰月抱住情绪激动的女儿，手足无措地给她擦眼泪，“当然不是，妮儿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你姑妈生着病管不了他，你姑父也气晕了不想管他，但是我现在能不管他吗，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怎么面对自己的亲姐姐呢？”
秦时雨抬头看到爸爸满眼的泪花，也伸手去帮他擦眼泪。两个人手忙脚乱地互相擦着对方脸上的泪水，擦着擦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爸爸，我学习好累。”秦时雨把头靠在爸爸肩上，“我一点都没遗传你的脑子，物理成绩烂的要死。”
“你遗传到你妈妈就好了，你俩都会说英语，我可不会。”
“会说几句破英文又不能证明脑子聪明，有嘴就能说。”
“你意思是你爸没长嘴呗。”
“嘿嘿。”女儿笑嘻嘻地往他怀里钻，赵丰月一把抱住她。
“累就不学了，又不是让你长大去当首富，你还怕你爸养不活你啊？”
秦时雨突然稍息立正，一脸严肃地用双手攀住他爸的肩膀。
“不行，我得好好学习，以后你还得靠我养老呢！”
“你还是好好啃老吧，整这么煽情瘆得慌。”
赵丰月装作无奈的样子宠爱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别太努力了，累坏您老人家。”
“收到！”秦时雨笑得双眼眯眯，牙花闪闪，一本正经地冲着赵丰月比划起了瓦肯举手礼??，赵丰月也立马举起两只手给她双倍回礼。女儿虽然自嘲说自己物理烂，但只是相对其它的科目成绩来说没那么突出。而且她特别喜欢看科幻电影，有一段时间赵丰月陪她看完了《星际迷航》系列。从那以后她就迷上了这个手势，还非要爸爸配合她在家里用这个瓦肯礼来沟通，偏偏赵丰月的五个手指硬得像钢板，死活做不出这个动作。有一段时间给学生上自习课的时候，赵丰月坐在讲台上会一边走神一边默默地一根根地掰着他不听话的手指头，底下的学生也交头接耳模仿他的动作。有些学生还会在课间碰上他的时候做这个手势来跟他打招呼开他的玩笑，他也会笑眯眯地回礼，尽管动作一点都不标准，五根手指用力张开，根根分明，不像敬礼，倒像要给对面一个铁骨铮铮的大耳刮子。
“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今天的课上完了，明天让张老师帮我代课。好了，别肉麻了，快回去吧。”
秦时雨又使劲地拥抱了一下爸爸，才抱着手上一大袋的东西往教学楼跑去。橘子从塞满东西不堪重负的纸袋里滚了出来，赵丰月跟门卫打了个招呼赶紧跑进去，两个人在学校的林荫道上追着满地的橘子到处跑。最后卫门大叔也跑过来加入了战场，赵丰月在草地里捡起了最后一只橘子，把它塞到了大叔手里，“谢谢。”
赵丰月轻轻地抱了一下女儿，“去吧。”看着她消失在了黑色的楼梯里，接着又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冲他挥手，最后走进了白色的教室。赵丰月看着面前安静的白色建筑，无数的门窗洞开，光线从里面流出，像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
赵丰月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里面传出学生朗朗的读书声和响亮的敲钟声。开始上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