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猎人》桃溪月

3、人间烟火

　　从猎人公会那栋不起眼的建筑里走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城市换上了夜晚的面貌，霓虹灯闪烁着，像给黑夜织了件五彩的衣裳。

　　林珂没有直接回家，她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不知不觉拐进了地铁站旁边那条热闹的小吃街。

　　一瞬间，各种声音和气味扑面而来。

　　铁板上油脂滋滋作响，辣椒在热油里爆香，糖炒栗子的甜味飘散在空气中，还有人们嘈杂的说话声、笑声、叫卖声……这一切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混乱却充满生命力的画面。

　　下班的人们脸上带着疲惫，情侣们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朋友们聚在一起大声说笑，摊主们卖力地吆喝。

　　这些鲜活的生活场景，对林珂来说，既是一种考验，也是一种治愈。

　　她在常去的摊位买了份烤冷面，特意让老板多放了辣椒和香菜。

　　然后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小口小口地吃着。辣味刺激着她的舌尖，带来真实的灼热感，这让她确信自己还“活着”，还属于这个纷乱却温暖的人间。

　　“珂珂！”

　　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林珂抬头，看见苏晓正费力地从人群里挤过来。她手里拎着好几个购物袋，脸上泛着红晕，见到朋友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苏晓是林珂的大学同学，也是她少数完全不了解猎人世界的朋友。

　　作为一名自由插画师，苏晓性格活泼，情感丰富，像夏日午后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林珂的感知里，苏晓的情绪总是明亮温暖的，偶尔会因为灵感迸发而变得兴奋，或者为小事烦恼片刻。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东西？”苏晓凑过来，很自然地从林珂的纸盒里戳走一块烤冷面，被辣得直吸气，“天啊，放这么多辣椒，你的胃受得了吗？”

　　林珂微微一笑，没有解释自己刚刚结束一场与无形之物的对抗，只是轻声说：“刚下班，有点饿。”

　　“正好！陪我去前面新开的奶茶店打卡吧，听说他们家的招牌芋泥波波特别好喝！”

　　苏晓不由分说地挽住她的胳膊，开始叽叽喳喳地分享最近的趣事：接了个报酬丰厚的工作，和男朋友闹了点小矛盾又和好了，在网上看到一只特别可爱的猫……

　　林珂任由她拉着，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

　　苏晓身上散发出的快乐像一道温暖的屏障，将猎人世界的冰冷隔绝在外。

　　林珂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偶尔点头回应，就能沉浸在这份简单的幸福中。

　　这是她的心灵锚点，牢牢系在平凡生活的堤岸上，提醒她世界不只有那些极致的爱恨、扭曲的阴谋与绝对的虚无，还有这些琐碎却真实的悲欢。

　　然而，作为情绪猎人的本能，就像暗中运行的雷达，从未真正关闭。

　　当她们路过一个灯光昏暗的街角时，林珂的脚步微微一顿。

　　那里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在他面前的破碗里，除了几枚零钱，还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要消散的灰白色能量痕迹——那是长期绝望留下的残渣。

　　但在这死寂的灰白中，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不祥的痕迹，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噬过，残留着冰冷而低频的杂音。

　　这和林珂在猎人公会老陈那里感受到的污染，来自同一个源头。

　　她的心微微一沉。这种东西，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流向街头了吗？它是像病毒一样自然扩散，还是被某种意志有意散布的？

　　“看什么呢？”苏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到那个瑟缩的流浪汉，脸上立刻流露出同情，“唉，看着真让人难过。我们给他买点吃的吧？”

　　她拉着林珂走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面包和牛奶，塞到流浪汉手里。

　　流浪汉抬起浑浊的眼睛，麻木地道谢，眼神依旧空洞。碗里那丝被污染的能量痕迹，并未因这点善举而有任何改变。

　　林珂看着苏晓善良的侧脸，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她绝不能让那些从地下蔓延而上的黑暗，玷污甚至吞噬苏晓这样明亮、单纯的世界。

　　与苏晓在街口道别后，林珂没有回那个冰冷的公寓，而是去了城市另一端的一个老式小区。她的外婆独自住在那里。

　　敲开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外婆年近七十，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正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缝补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电视里放着咿咿呀呀的老式戏曲，声音不大，像房间里的背景音乐。

　　“囡囡来啦？吃饭没有？锅里还热着排骨汤，我给你盛一碗。”外婆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她，笑容慈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她周身散发着一种安详的、如同陈年木质家具般温润的光晕，那是漫长岁月沉淀后的平和。

　　在外婆这里，林珂那始终紧绷的神经，才得以真正地放松下来。

　　“吃过了，外婆。您别忙，坐着就好。”林珂换鞋进屋，在老人身边柔软的旧沙发上坐下，贪恋地汲取着这里的温暖氛围。

　　这种稳定而温暖的情绪场，像一种无声的能量，滋养着她过度消耗的心神。

　　“工作顺不顺利？看你这脸色，是不是又熬夜了？”外婆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温暖干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太拼，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你们年轻人啊，总是不懂得爱惜自己。”

　　外婆并不知道她具体从事什么工作，只当她在某个博物馆或文化机构做文物鉴定之类的文职。林珂也乐于维持这个善意的谎言，让老人安心。

　　“嗯，知道了，外婆。”她低声应着，感受着手背上属于亲人的、朴素而真挚的关怀。这情感并不激烈，却细水长流，是她对抗职业带来的巨大情感消耗时，最重要的补给站。

　　她陪着外婆整理了阳台上的花草，听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邻里琐事，谁家的孙子考上了好大学，谁家的老人搬去和子女同住了……这些最寻常的人间烟火，此刻于她，珍贵无比。

　　离开外婆家，走在回公寓的夜路上，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林珂的心，却比来时更沉重了几分。

　　朋友的单纯快乐，亲人的温暖关怀，街头流浪汉身上被污染的绝望，老陈那里扭曲膨胀的贪婪，还有博物馆展厅里那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她的世界被清晰地割裂了。一边，是她愿意倾尽全力去守护的、鲜活而脆弱的人间景象；另一边，则是从幽暗地底蔓延而上、意图玷污甚至吞噬这一切的未知黑暗。

　　陆止，那个“空境者”，在这幅日益复杂的图景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是那黑暗的一部分，是一个更危险的污染源？还是……一把可能伤及自身、却也能斩断污浊的双刃剑？

　　她尚无答案。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再只是被动地观察和等待。

　　老陈那里断掉的线索，必须想办法重新接上，追查下去。而人形真空背后隐藏的秘密，也亟待揭开。

　　回到寂静的公寓，林珂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宽敞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

　　它们像一条流动的、充满无数欲望与情绪的河，喧嚣地奔向未知的终点。

　　她拿出手机，屏幕冷光照亮她平静的脸。调出一个很少联系、备注简单的号码，指尖在发送键上方悬停片刻，最终还是落下，发出了一条简洁的消息：

　　“最近市面上，有没有出现能量场异常、带有人工痕迹的流通物？”

　　信息是发给一个绰号“收藏家”的地下情报商人。那人游走于灰色地带，消息灵通，但要价从不手软，只认资源，不认人情。

　　几分钟后，屏幕幽幽亮起，回复简单直接，透着惯有的市侩：

　　“有。价格，老规矩。”

　　林珂深吸一口气，窗外城市冰凉的夜景映入她眼底。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

　　狩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

　　而这一次，猎场不再局限于某个特定的地点或某件器物，而是她脚下这片、她所熟悉也深深眷恋的、危机四伏的整个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