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猎人》桃溪月

4、关键棋子

　　收藏家的回信依旧简单直接。

　　“价格，老规矩。”这意味着林珂需要支付一笔不小的费用，同时也说明这份情报确实存在，而且分量不轻。

　　她没有急着回复。冲动是情绪猎人的大忌。她需要冷静，更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回到那间过于整洁、没什么生活气息的公寓，林珂第一件事就是拉上厚重的窗帘，把窗外城市的灯火通明彻底隔绝在外。

　　她打开角落里的老式唱片机，小心地放上一张黑胶唱片。

　　流淌出来的不是音乐，而是录制好的自然声音：深海鲸鱼的鸣叫、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声响、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这些声音不带有强烈的人类情绪，是她特意为自己准备的感官净化方式，用来平复心情，整理纷乱的思绪。

　　她在沙发上坐下，闭上眼睛，让这些纯粹的声音流过全身，像是清泉流过，试图冲走被老陈那里扭曲心象污染过的痕迹。

　　脑海中，博物馆那片绝对的虚无，老陈隔间里的怪异景象，街头流浪汉碗中被侵蚀的绝望，与苏晓明亮的笑容、外婆温暖的手掌交替出现。

　　她的世界确实已经被分成了两半。而现在，她必须主动走进那片阴影之中。

　　第二天，林珂没有去公会。她以处理私人收藏为由请了假。这在猎人中很常见，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她需要独立的空间和时间，去见“收藏家”。

　　见面地点在旧城区一家门面很小的古董书店。

　　店里光线昏暗，空气中飘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高高的书架直抵天花板，挤出一条条令人压抑的通道。

　　这里堆满了旧物，自然也残留着各种微弱混杂的“心象”，像是一个嘈杂的、年代久远的情绪遗址，正好可以掩盖特定会面产生的能量波动。

　　书店老板，一位戴圆眼镜、总是笑眯眯的胖老头，见到林珂后默默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去。穿过堆满书籍的后仓，一道窄小的楼梯通向隐藏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别有洞天。温度和湿度都被严格控制，柔和的光线从上方洒落，照亮了几座玻璃展柜。

　　里面的物品五花八门：一个看起来普通的银质烟盒，散发着属于某个政客的微弱野心；一把生锈的匕首，缠绕着几近消散的暴戾气息；甚至还有一截枯萎的玫瑰，凝固着某种执着的爱恋。

　　这里就是收藏家的地盘。他不仅收藏实体古物，更收藏附着在它们身上的、有价值的“心象”。

　　“收藏家”本人，就坐在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后。

　　他年纪难以判断，可能四十，也可能六十，穿着合身的马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锐利如鹰。

　　他身上的情绪光晕非常复杂，是长期接触各种“心象”的结果，但其核心是一种稳定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算计与贪婪的混合体，呈现出冰冷的金属色泽。

　　“林小姐，很久不见。”收藏家声音平稳，没有寒暄的意思，“你的消息很及时。最近，市面上确实出现了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他打开桌下的保险箱，取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铅制盒子，比老陈那个更小，密封得更严实。他没有打开，只是把它推到桌子中央。

　　即使隔着铅盒，林珂也立刻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令人不适的波动。

　　比老陈那里的更微弱，但性质完全相同。是情绪被强行扭曲、污染后留下的残渣，伴随着冰冷的、机械般的低频杂音。

　　“这是什么？”林珂问道，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小盒子。

　　“一块碎片。”收藏家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盒盖，“来自一个原本应该是纯粹‘恐惧’的心象。但你看，”他示意林珂感知，“它不再纯粹了。恐惧的本源被某种东西……改变了，留下了一种有明确指向的恶意。”

　　林珂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丝感知。铅盒的屏蔽并不完全，她能触碰到里面那团污浊的能量。

　　那确实是被污染的恐惧，但其中原本属于人类面对未知的本能害怕，被替换成了一种更具体、更阴冷的暗示——一种对被监视、对情感连接被强行切断的深切恐惧。

　　“有明确指向的恶意？”林珂追问。

　　“拥有这块碎片的人，会不自觉地开始怀疑身边的人，感到孤独，慢慢切断与外界的情感联系。效果很微弱，但持续不断，像是低剂量的毒药。”

　　收藏家平静地说着，好像在评价一件艺术品的工艺，“我称之为‘情感隔离’试验品。”

　　情感隔离……林珂想到了陆止。那个天生的“空境者”，会是这种污染的最终形态吗？

　　“来源？”她压下心中的震动，声音保持平稳。

　　收藏家摊了摊手，那金属色的情绪光晕微微波动，显示出一丝真实的无奈：“这就是关键。查不到。它像是凭空出现的，流通渠道非常隐蔽，经过多次转手，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我动用了所有关系，也只找到几块这样流散出来的碎片。”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但是，林小姐，有几个巧合值得注意。首先，所有已知的被污染‘心象’，其原始情绪都偏向负面——恐惧、贪婪、嫉妒、绝望。其次，出现的时间点，都集中在最近三个月。最后……”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怀疑，这东西的制造者，或者说源头，可能对我们的世界，对猎人和心象，非常了解。这不像是外行能做出来的。”

　　林珂的心跳漏了一拍。内部的敌人？公会里的人？还是某个隐藏很深、对情绪能量有深入研究组织？

　　“价格。”她不再犹豫。

　　收藏家报出一个数字，足以让她账户里的钱少一大截。

　　林珂没有讨价还价，干脆地完成了转账。在猎人这一行，准确的情报有时比强大的“心象”更有价值。

　　收起那个小巧却感觉无比沉重的铅盒，林珂准备离开。

　　“林小姐，”收藏家在她身后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少有的警告，“小心点。玩弄这种力量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非常危险。它不是在收集情绪，而是在……毒害灵魂。”

　　林珂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头，然后踏上了那道狭窄的楼梯。

　　走出书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站在热闹的旧街道上，手中握着那个铅盒，感觉像是握着一块燃烧的冰。

　　冰冷的恶意正透过铅层，一丝丝地渗入她的掌心。

　　污染确实存在，而且在扩散。它针对负面情绪，具有情感隔离的效果，背后很可能有知情者在操控。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模糊而庞大的阴影。

　　而她，一个刚刚被“空境者”动摇了内心根基的情绪猎人，现在要面对的，不再只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人类情感世界的侵袭。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城市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把铅盒小心地放进特制内袋，迈步汇入了川流不息的人潮。

　　下一步，她需要更仔细地观察老陈，也需要……想办法再次接近那个唯一的“空境者”，陆止。

　　无论是作为潜在的威胁，还是作为对抗这种污染的、一种极端而危险的解药，他都已成为这盘迷局中，无法避开的关键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