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猎人》桃溪月

25、清理程序

　　安娜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多年未曾使用。她空洞的眼神落在林珂身上，却又像是穿透了她，望着某个遥远而痛苦的地方。

　　颜色？林珂心中一凛，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的不适和眼前晃动的幻影，向前迈了一步。

　　“我不是来找颜色，安娜。我是来找你的。我是陈泽明的朋友。”

　　陈泽明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入了安娜僵滞的精神世界。

　　她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颤抖起来，“泽明……”她喃喃道，随即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不……他们……他们拿走了……光……所有的光……”

　　她的话语破碎而混乱，但林珂瞬间捕捉到了关键。

　　光被拿走了？她想起那张烧焦纸片上的话：“他只是想记住颜色，他们却夺走了光……”

　　“泽明他想记住什么颜色？”林珂放缓声音，尽量不让自己的痛苦流露出来，“是谁拿走了光？”

　　安娜蜷缩得更紧，身体瑟瑟发抖“眼睛……是那些眼睛……他们无处不在……他们偷走感觉，偷走颜色，偷走光……”

　　她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极致的恐惧，只剩下……灰色……冰冷的灰色……

　　林珂感到一股寒意。

　　偷走感觉，偷走颜色……这描述，与她所知的情绪提取、情感剥离体何其相似！

　　眼睛组织不仅在掠夺情绪，他们是在系统性地剥夺一个人感知世界的能力，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只剩下空洞和灰色的存在！

　　陈泽明想记住的颜色，或许不仅仅是指视觉上的色彩，更是指那些鲜活的、充满情感的生命体验！

　　“安娜”她蹲下身，保持着一个不会过度刺激到对方的距离。

　　“你知道他们用什么偷走颜色吗？是不是……一种石头？”她拿出了那枚黄铜放大镜，静默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暗淡的光泽。

　　看到静默石，安娜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缩去，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

　　“是……是它！就是它！它们……它们吸走一切……声音、颜色、记忆……把它们都变成……冰冷的……‘无’……”

　　她的话语证实了林珂的猜测。静默石并非简单的稳定装置，它是眼睛组织用来“窃取”情感与感知的工具之一！

　　安娜的情绪激动起来，她指着墙壁上那些裂开的沙漏符号：“时间……时间也碎了……卡在那里……不停地回响……痛苦……一遍又一遍……”

　　林珂明白了。这个废弃观星台的地下室，因为安娜在这里承受了极致的、持续的情感创伤，导致某种强烈的情感能量淤积，扭曲了局部的时空结构，形成了陆止所说的“时空褶皱”和“回响”。

　　那个裂开的沙漏，象征着这里被中断、破碎并不断重复痛苦的时间。

　　而她自己，正因为身处这片不稳定的“回响”之地，体内污染的侵蚀速度似乎进一步加快了！

　　冰冷的麻木感已经蔓延到半边胸膛，呼吸都变得困难，眼前的幻象几乎要将现实完全覆盖。

　　她甚至看到一些模糊的、属于安娜痛苦记忆的片段在空气中闪烁——冰冷的仪器，穿着白大褂的模糊人影，陈泽明声嘶力竭的呼喊……

　　她必须拿到对抗污染的方法！

　　“安娜，”她声音发颤，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道：“泽明……他有没有留下什么？有没有办法……阻止他们？或者……对抗那种被偷走颜色后的……冰冷？”

　　安娜停止了啜泣，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林刻，似乎在努力从破碎的记忆中搜寻。

　　过了许久，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笔记……泽明说……真正的颜色……在……心里……他们拿不走……除非……心死了……”

　　真正的颜色在心里……除非心死了……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光，划过林珂几乎被冰冻的思维。

　　情绪猎人的本质，就是感知和接触源自内心的情感能量。

　　眼睛组织用静默石等技术外力强行剥夺，但情感的本源，是否真的无法被彻底湮灭？只要内心还有一丝鲜活的情感，是否就能抵抗那种冰冷的同化？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哲学上的慰藉，但对于此刻濒临崩溃的林珂来说，却成了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她尝试着，不再用感知力去强行对抗体内的污染，那如同用火去扑灭火，只会助长其势。而是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力，集中去感受、去“回忆”那些属于她自己的、鲜活的“颜色”。

　　苏晓毫无阴霾的笑容带来的明亮黄色，外婆掌心温度带来的温润木质色，完成一次艰难狩猎后的成就感带来的灼热金色，甚至……第一次在博物馆走廊，感受到陆止那片绝对真空时，所产生的震惊与冰冷的钴蓝色……

　　这些属于她的情感色彩，微弱却坚定地在内心亮起，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抵抗着那试图淹没一切的、冰冷的灰色。

　　奇迹般地，那蔓延的青灰色纹路，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丝！那冰刺般的麻木感，也仿佛被一层极其微弱的暖意隔开！

　　有效！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这证明了方向是对的！真正的对抗，不在于驱逐，而在于坚守内心情感的底色！

　　就在这时，安娜似乎被林珂身上某种微弱的变化触动，她颤抖地伸出手，从行军床的褥子底下，摸索出了一样东西，递向林珂。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粗糙的金属片手工焊接成的沙漏挂坠，沙漏的中间，同样有一道裂痕。

　　但在那裂痕之中，似乎镶嵌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不同颜色的矿物粉末，在黑暗中发出微不可察的荧光。

　　“……泽明……做的……”安娜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晰，“他说……裂开了……也能……留住光……”

　　林珂接过那个小小的、带着安娜体温的沙漏挂坠。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沙漏的瞬间，她感到内心那些微弱的情感色彩，仿佛被注入了一丝稳定的力量，变得更加清晰了一点。

　　这不是解药，但这是一个信念的象征。

　　她紧紧握住沙漏，刚想对安娜说什么，突然地下室的入口处，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响。

　　不是陆止。林珂猛地抬头，强光手电的光柱射向阶梯入口。

　　那里，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高挑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个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色面具，面具上，绘制着一个精致的、荆棘缠绕的眼睛。

　　他（或她）的目光，越过林珂，直接落在了蜷缩在角落的安娜身上。

　　找到你了。

　　一个经过处理的、听不出任何性别和情绪的电子音，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回荡。

　　清理程序，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