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猎人》桃溪月

23、回响之地

　　回到那间被城市永不停歇的噪音所包裹的公寓，林珂反手锁死了门，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金属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滑坐在地。

　　脖颈处的伤口依旧散发着阴冷的刺痛，仿佛有细小的冰棱在里面持续生长。

　　那青灰色的纹路似乎在皮肤下悄然延伸，像某种拥有生命的寄生藤蔓，正无声地汲取着她的精力与生机。

　　极度的身体疲惫与长时间精神高度紧张后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让她几乎想要放弃思考，就此沉入无梦的昏睡。

　　但理智如同残灯最后的光芒，顽强地闪烁着。她不能倒下。

　　她咬紧牙关，用尽力气重新站起，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杂乱的工作台前。将微型扫描仪连接终端，那张记录着诡异裂开沙漏符号的影像被投射到幽蓝的光幕上。

　　白色的线条简洁而抽象，带着一种手绘的质朴，但沙漏中央那道粗粝的、仿佛被暴力撕裂的锯齿状裂痕，却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和不安。

　　这不是“眼睛”组织的标志。它散发出的感觉截然不同——并非那种令人窒息的监视与控制感，而是带着一种更抽象、更令人心悸的意味。

　　是时间的流逝？是某种进程被强行中断？还是象征着破碎的时间本身？

　　安娜在那种境地下，留下这个符号，究竟想传递什么信息？

　　她尝试在猎人公会庞大的象征符号数据库，以及陆止共享过来的那份有限的、收录了各种隐秘组织标记的库中进行交叉比对，结果一无所获。

　　这似乎是一个完全私人的、独创的标记，承载着只有特定对象才能解读的含义。

　　与此同时，她体内的污染能量似乎因为白天的奔波、情绪的巨大波动以及持续的紧张而变得异常活跃。

　　那股冰冷的麻木感正清晰地从脖颈向左侧的肩胛骨方向扩散，如同无形的墨汁在水中晕染。

　　耳边开始持续萦绕着一阵阵低沉的、仿佛由无数细碎冰晶相互摩擦产生的幻听，滋滋作响，干扰着她的专注。

　　更糟糕的是，她的视野边缘开始频繁地闪过一些扭曲的、色彩污浊不堪的短暂幻象，那是污染能量对她精密感知网络的侵蚀正在加剧的明确信号。

　　陆止那边关于能量抑制方案的研究还没有突破性进展。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来自救，与体内这头逐渐苏醒的“野兽”争夺时间。

　　她的思绪再次回到从老K那里得到的那幅署名A.L.的画。画中那个扭曲变形、如同牢笼般的空间，那个蜷缩在角落、模糊不清的人形……那种几乎要冲破纸面的绝望意象，与眼前这个裂开的沙漏符号，是否存在某种更深层的、象征意义上的关联？

　　沙漏，最经典的象征就是时间。裂开的沙漏，意味着时间的正常流逝被中断、被打破，或者……某种至关重要的平衡被彻底颠覆？

　　一个模糊却带着一丝火花的念头在她疲惫而混乱的脑海中闪现。在她作为情绪猎人的职业生涯中，偶尔会接触到一些极其古老、近乎神话传说的零星记载。

　　其中有一种非常边缘、几乎被主流学界摒弃的理论认为，极致强烈的情感爆发，其本身蕴含的巨大能量，能够在局部时空中造成微小的褶皱，扭曲时间感知，甚至在极少数极端条件下，留下类似时间伤疤的奇特印记。

　　而某些特殊的、天然形成的矿物或人工能量结构，据说能够捕捉、稳定甚至有限地储存这些强烈情感留下的时空回响。

　　记忆，信息，时间，情感……这些概念在最高维度的理论层面，本就是纠缠不清、互为表里的。

　　难道这个裂开的沙漏，指向的并非一个具体地点，而是某种与情感时间相关的特殊现象、一个因为强烈到极致的情感冲击而陷入停滞、或者发生断裂的时空片段？

　　这个想法听起来过于离奇，甚至违背常识，带着浓重的神秘主义色彩。但在此刻山穷水尽、自身难保的境地，这却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与安娜可能留下的线索相关的、带着一丝希望的方向。

　　她强忍着身体内部不断传来的冰冷刺痛、越来越清晰的幻听和视野边缘闪烁的扭曲色块，重新拿起那本从废弃工厂带回来的、边缘磨损的皮质笔记本。

　　之前，她的注意力绝大部分都集中在那些冰冷的技术参数、能量频率记录，以及笔记本主人充满痛苦与挣扎的只言片语上。

　　现在，她调整了焦点，开始以近乎考古学家般的耐心，逐页逐行地仔细搜寻，寻找任何可能与时间、停滞、循环、永恒，或者类似沙漏、时钟、计时器等意象相关的、哪怕再隐晦的记录。

　　笔记本上的字迹大多潦草难辨，夹杂着大量令人费解的专业符号和公式。她的眼睛因极度疲惫和污染侵蚀带来的干涩感而阵阵刺痛，但她强迫自己坚持下去。

　　终于，在笔记本靠近末尾部分，一页写满了关于“能量衰减率异常”和“结构不稳定性”计算过程的下方，一段被墨水反复涂抹、划掉又重写、几乎难以辨认的句子边缘，她发现了一个用极细的笔尖、仿佛是无意识间刻划上去的、几乎要被忽略的微小图案——

　　一个沙漏！

　　同样是从一个中间裂开！形态与她记录下来的那个符号惊人地相似！

　　而在这个微小的裂开沙漏图案旁边，还有一个同样模糊、几乎完全褪色、需要侧光才能勉强看清的词：

　　“回响……”回响？！

　　林珂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随后疯狂地跳动起来。

　　这不是巧合！笔记本的主人，那个很可能与安娜关系密切、同样身处漩涡中心的研究员，也知道这个符号！并且，他明确地将其与“回响”这个概念联系在一起！

　　情感的回响……时间的回响……在那个特殊的“熔炉”实验中，他们究竟触碰了什么禁忌的领域？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这个动作因身体的虚弱和眩晕而显得过于剧烈，眼前瞬间一黑，她不得不伸手死死扶住冰冷的工作台边缘，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需要找到这个“回响”之地！那里可能藏着安娜在彻底消失前留下的真正关键的信息，甚至可能……蕴含着对抗这种诡异污染的方法或线索！

　　但是，去哪里找？笔记本上没有给出任何具体的坐标或地点描述。

　　她的思绪再次转向那幅画。清河社区，那个面向儿童的艺术疗愈项目……那些被选中的孩子，是否本身就因为某种原因，承载着异于常人的、强烈而可能扭曲的情感？

　　那个项目实施的地点，破败的社区活动中心，是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无意中成为了一个微型的“回响”之地？安娜在那里担任志愿者，是否就是为了接近或观察这种现象？

　　但陆止严厉的警告如同警钟在脑海中回响。周望已经知道她探查过清河社区，那里现在无疑是一个布好的陷阱，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或许，关键并不在于清河社区那个物理地点本身，而在于那些参与项目的孩子本身所代表的“问题”，或者那个项目试图干预的、某种特定类型的情感异常？

　　她强忍着越来越严重的眩晕、耳边持续的冰晶摩擦声和眼前扭曲蠕动的色块，再次连接了猎人公会的内部数据库。

　　这一次，她精心编织了一个研究课题——“历史社区心理健康干预项目对区域性情绪尘埃浓度及分布特征的长期影响分析”，以此作为借口，申请调阅清河社区那个特定艺术疗愈项目的原始参与者名单、详细背景资料以及项目评估报告。

　　她知道，这种敏感信息的权限审批需要时间，而且几乎必然会触发周望那无处不在的监控系统的警报，引起他更深的警觉。但她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是在和时间赛跑。

　　在等待数据库反馈的、令人焦灼的间隙，她颤抖着拿出那个加密通讯器。指尖因为身体的虚弱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轻颤。

　　她尽可能简洁地将关于裂开沙漏符号的发现、它与“回响”概念的关联、自己基于古老传说的推测，以及体内污染伤势正在急剧恶化的现状，整理成一条信息，发送给了陆止。

　　她迫切需要他那超越常人的逻辑运算能力和对庞大数据的掌控力，来验证这个看似荒诞不经的猜想是否有一丝成立的可能，或者，能否从浩如烟海的城市数据中，筛选出符合“情感时间回响”特征的、可能的地点坐标。

　　信息发送成功后，她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几乎是虚脱般地重重倒在那张冰冷的沙发上，额头上渗出细密而冰冷的汗珠。

　　此刻，眼前的幻象变得更加清晰和具有侵略性，她看到污浊的、如同石油般的色彩在空气中汇聚、变形，听到那冰冷的、仿佛来自深渊之底的低语在耳畔越来越响，试图侵蚀她的理智。

　　身体的感觉正在变得陌生，仿佛正从内部被一点点冻结、瓦解、同化成某种非人的存在。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攥住了那本皮质笔记本和存有沙漏符号影像的存储器，仿佛它们是狂风暴雨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黑暗中指引方向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亮。

　　时间，仿佛在她身上被按下了快进键，正加速流向那个预示着彻底崩溃的、不可挽回的断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