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沙漏符号 ...
-
陆止的回复来得很快,依旧是那种精确到近乎冷酷的数据流风格。
他同意了双线推进的方案,毕竟晶曜疗养中心B3层的防御机制异常复杂,强行突破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密计算,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同时,他对周望的行为模式分析显示,这位档案员近期的加密通讯频率激增了百分之三百,信息指向多个层层伪装的匿名中转节点,陆止正在尝试进行极其困难的反向追踪。
他在信息末尾附加了一条严肃的警告:"基于仓库遭遇及后续迹象,你的生物特征(可能包括皮肤组织、汗液样本)及独特的情绪能量签名有极高概率已被记录。后续所有对外行动,风险等级需提升至最高,假定对方已具备识别并追踪你的能力。"
紧接着,他提供了针对寻找安娜的新思路:"基于目标安娜·李的插画师职业特性、情感创伤后潜在行为模式及隐匿需求模型,建议扩大搜索范围至以下领域:非公开的小型艺术交易记录、匿名捐赠给慈善机构或社区的艺术作品、以及早期数字化存档不全或完全缺失的线下社区艺术项目。这些领域监管松散,痕迹易于湮灭,符合隐匿逻辑。"
林珂凝视着最后一条建议,目光微凝。非公开交易,匿名捐赠,早期社区项目……这些确实是容易被主流搜索忽略的角落,尤其是在"眼睛"组织有意抹去所有痕迹的情况下。
这需要更原始、更贴近地面的情报搜集方式,是数据深海捕捞之外的必要补充。
脖颈处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如同一个冰冷的倒计时,时刻提醒着她时间的紧迫和日益增长的风险。
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仅仅依靠常规网络和数据库进行远程搜寻了。她需要一双能深入城市褶皱深处的眼睛,一个能辨识那些被时光尘埃覆盖的痕迹的向导。
她想到了一个名字——老K。这不是一个信息贩子,而是一个痴迷于收集城市各个时代、各种形态"痕迹"的怪人。
他的据点是一个被称为"记忆坟场"的地下室,那里塞满了来自不同年代的旧物、档案、以及一切难以归类的杂物。
老K本身并非情绪猎人,但对这座城市某些被遗忘的角落和流淌其中的隐秘历史,可能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找到老K并不困难,但他的帮助从不免费,索取的代价通常并非金钱,而是某些他感兴趣的、稀奇的"信息"或"物品",越古怪越好。
当天下午,林珂再次精心伪装,将自己打扮成一个不起眼的寻宝人,来到了位于城市旧区,藏匿在一片破败商铺与流浪者帐篷之间的"记忆坟场"。
推开那扇沉重、漆皮剥落、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陈年纸张的霉味、灰尘、锈蚀金属、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化学物质的气味交织在一起。
室内光线极度昏暗,只有几盏摇摇欲坠的白炽灯,在由堆积如山的旧物——从报废的电视机墙到泛黄的书山,从生锈的自行车骨架到破损的玩具娃娃——投下的巨大、扭曲的阴影间,提供着勉强视物的照明。
老K就蜷缩在一堆由老式显像管电视机构成的"山"脚下,戴着一副厚重的、镜片如同酒瓶底般的放大镜眼镜,正全神贯注地用小镊子和螺丝刀拆卸一个外壳斑驳的古旧收音机。
他头发花白而杂乱,如同一个废弃的鸟巢,身上那件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工装裤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听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他头也不抬,沙哑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空气中响起:"稀客。空手来的?"
林珂没有浪费时间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我需要找一个插画师,可能使用过'安娜·李'这个名字,大约七年前在本地活跃,风格……可能偏向细腻,但带着一种深藏的忧郁。
她的作品可能只出现在非主流渠道,或者一些早期的、不为人知的社区艺术项目里。"
老K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精细活计,透过那对厚厚的镜片,用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珂,嘴角咧开一个缺乏温度的弧度:"安娜·李?没听过。插画师?小姑娘,我这儿不是画廊,是坟场。"
"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林珂平静地回答,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封装在特制透明能量抑制盒里的晶体。
晶体内部,封存着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拥有生命般不断缓慢变换色彩的流光。"但这座城市,没有你不知道的角落。"
她将抑制盒放在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旧木箱上。
这是她早年狩猎到的一个非常罕见的"瞬间灵感"心象的碎片,能量等级很低,几乎无法用于实战,但其形态独特,变幻莫测,对老K这类有着特殊收藏癖好的人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老K的目光瞬间被那晶体牢牢吸住,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和零件,有些费力地站起身,开始在身旁堆积如山的杂物中翻找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七年前……插画……社区项目……狗屁倒灶的东西……"
他拖出一个几乎被灰尘覆盖的硬纸板箱,箱子里塞满了各种泛黄的社区宣传册、印刷粗糙的小报、以及明显是手工装订的画册。
他动作粗鲁地翻捡着,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肆意飞舞。"大多是垃圾……没人要的记忆……"他一边翻找一边抱怨。
忽然,他那布满老人斑和油污的手停顿了一下,从箱底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页面已经有些粘连、封面采用简陋手工印刷的小册子。
册子封面上,模糊地印着"清河社区'记忆的颜色'儿童艺术疗愈项目成果选"的字样,出版日期,赫然正是七年前。
他直接翻到册子后面几页,粗糙的手指指向其中一幅画。
那幅画用色大胆而混乱,深蓝与暗红如同血与泪般交织碰撞,勾勒出一个扭曲的、既像是房间又像是牢笼的封闭空间,空间的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紧紧蜷缩着的黑色人形。
画的技法明显有些稚嫩和生涩,但其中蕴含的那种几乎要溢出纸面的压抑、恐惧和无助的情绪,即使隔着漫长的岁月和粗糙的印刷质量,依然像冰冷的针一样,隐隐刺痛着林珂的感知。
在这幅画的右下角,标注着一个简洁的署名:A.L.。
"看看这个,"老K把册子推到林珂面前,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清河社区,当年搞了个给那些有心理问题的孩子的艺术活动,请了些志愿者来帮忙。这个A.L.,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不敢打包票。但这画……哼,不像是个孩子能画出来的东西,倒像是教他们的人,自己心里有鬼,随手涂的。当时我瞅着就觉得有点怪。"
林珂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接过那本散发着霉味和往事气息的册子,指尖轻轻拂过那个简单的缩写。
A.L. —— Anna Li?画中传递出的那种被禁锢的、无处可逃的恐惧感,与她之前在废弃工厂和码头仓库感知到的冰冷恶意,虽然表现形式不同,却在情感的底层隐隐呼应,仿佛是同一种绝望的不同变奏。
清河社区……她迅速在脑海中调取相关信息,那不是一个高档社区,甚至可以说位于城市的边缘地带,人员复杂,管理松散。
"还有这个。"老K似乎被勾起了兴致,又像是不想辜负那块"瞬间灵感"晶体,转身在那堆杂物里继续翻找,最终摸出一张皱巴巴、边缘有明显烧焦痕迹的纸条,看起来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匆忙撕下来的。
纸条上,用一种娟秀却略显凌乱、仿佛带着颤抖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他只是想记住世界的颜色,他们却夺走了所有的光……Z.M,对不起……"
字迹的颜色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暗淡褐色,恍惚间让人联想到干涸的血迹。而那个缩写"Z.M",正是陈泽明名字的拼音首字母!
"这纸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林珂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老K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抖落一些灰尘,"垃圾堆里捡的。好像是从一个着了火的废品回收站里飘出来的,时间嘛……大概也就是七八年前吧,记不清了。"
关键的线索似乎在这一刻串联起来了!安娜·李很可能以志愿者的身份,参与了清河社区那个面向问题儿童的艺术疗愈项目。
在陈泽明意外身亡(或者根本就不是意外)之后,她处于极度的痛苦和创伤之中,甚至可能在这种状态下,无意识地创作了那幅充满绝望和恐惧的画。
而这张写着忏悔和痛苦语句的焦黑纸片,则强烈地暗示着她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关于"他们"如何夺走了"光"。
"光"?是指陈泽明本人的生命和才华?还是指某种更抽象、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情感?希望?
林珂将那个封装着"瞬间灵感"的晶体推到老K面前,然后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般,将那份社区成果选册子和那张焦黑的纸片收进自己的包内层。"谢谢。"她的道谢简短而郑重。
离开那座充满窒息感的"记忆坟场",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林珂没有做任何停留,立刻动身前往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的清河社区。
眼前的社区比她想象的更为破败和沉寂。路灯大多昏暗不明,甚至有些已经损坏,许多窗户后面一片漆黑,缺乏居住的生气。
她凭借记忆和简单的定位,找到了当年举办艺术项目的社区活动中心。如今,这栋低矮的建筑也已荒废多时,门□□叉贴着泛黄的封条,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像两道符咒。
她没有试图进入,而是警惕地绕到建筑后方。在一堵斑驳不堪、布满各种陈旧涂鸦和污渍的墙壁上,她借助微型手电的光束,仔细搜寻着。
终于,在那些杂乱无章的颜色和线条掩盖下,她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用白色颜料细细画出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符号。
那不是一个荆棘缠绕的眼睛。而是一个简单的、抽象的沙漏图案。但诡异的是,这个沙漏的上下两个玻璃球体,被一道粗粝的、锯齿状的裂痕硬生生地从中分开了!
这个陌生的符号让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和寒意。她立刻用微型扫描仪将其记录下来。
就在她刚完成记录,准备对周围环境进行更深入探查的瞬间,贴身藏着的加密通讯器传来一阵急促的震动。是陆止。
信息内容简短而惊心:"周望部分加密通讯已破译。关键词:'清理失败','样本可能残留','清河'。立即撤离该区域!最高优先级!"
林珂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周望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在调查安娜,甚至精准地定位到了她此刻所在的清河社区!
"清理失败"——是指七年前他们对安娜相关痕迹的清除工作没有做干净?"样本可能残留"——是指安娜本人还可能活着并藏匿在附近?还是指她留下的这些画作和字迹没有被完全销毁?
危机感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立刻转身,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如同受惊的狸猫般,沿着来时规划的撤退路线,迅速而无声地离开了清河社区,重新汇入外面街道上相对密集的人流与车海之中。
坐在一辆随机拦下的、驶向市区的无人出租车上,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霓虹灯染上各种颜色的街景,心中却被一股深沉的寒意所笼罩。
敌人不仅强大,而且他们的触手,他们的感知网络,似乎总能先一步察觉到她的动向,预判她的行动。
是因为她脖颈上那个不断散发着污染能量的伤口,像一个不断发射信号的灯塔吗?还是因为周望对猎人公会内部及周边关联区域的监控,已经严密、无孔不入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安娜的线索明确指向了清河,但那里显然已经在她抵达之前,就迅速被布置成了一个等待她踏入的陷阱。
她低下头,看着个人终端屏幕上那个刚刚记录下来的、抽象的、裂开的沙漏符号。
这又代表着什么?是安娜在极度困境中留下的另一个警告?还是指向"眼睛"组织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的路标?
前方的迷雾似乎因为新的发现而散开了一些,隐约显露出更多的轮廓。但她脚下的路,却因为这次惊险的遭遇而变得更加狭窄,更加危机四伏。每一步,都需要更加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