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猎人》桃溪月

15、锚点

　　悬浮车悄无声息地汇入城市逐渐苏醒的街道，与早班的垃圾清运车和公交车混杂在一起，毫不起眼。

　　林珂靠在座椅上，闭着双眼，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本皮质笔记本粗糙的封面。

　　厂房里那股冰冷恶意的残留气息仿佛还附着在她身上，混合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久久不散。

　　那个荆棘缠绕的眼睛符号，如同灼热的烙印般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没有选择直接返回公会，那太冒险了。清洁工的出现意味着对方反应迅速，公会内部可能已经不再安全。

　　她将车开回了自己的公寓，仔细拉上所有窗帘，打开空气净化器，仿佛要将外面世界的所有污染彻底隔绝在外。

　　在绝对安静与昏暗的光线下，她开始仔细检查带回来的每一样物品。

　　笔记本里的内容比在厂房里仓促浏览时更加触目惊心。

　　那些潦草的字迹记录着一次次所谓的“情绪提取”实验，用词冰冷而精确，却掩盖不住背后操作者内心的痛苦挣扎。

　　“捐赠者”这个词反复出现，总是伴随着“稳定性”、“侵蚀率”、“阈值”这类专业术语，将活生生的人的情感降格为可量化的实验材料。

　　“安娜”这个名字出现了几次，似乎是笔记主人深深牵挂的人，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愧疚。“熔炉”和“眼睛”是最后的信息，像是一个绝望者留下的最后路标。

　　林珂拿起那条红色的手绳。编织的手法有些笨拙，但十分紧密，能看出编织者的用心。手绳已经有些褪色，边缘磨损，似乎被主人佩戴了很久。

　　这不像是一个冷血实验员会有的东西，它带着温度，带着属于某个普通人的念想。这让她更加确信，笔记本的主人，至少有一部分，是被迫卷入其中的。

　　最后，她调出扫描下来的荆棘眼睛符号，在终端屏幕上放大。

　　线条简洁而诡异，荆棘扭曲盘绕，带着一种残忍的意味，中间的眼睛并非完全睁开，更像是在半阖的状态下凝视，透着一股冷漠的监视感。

　　她尝试在公会内部数据库和加密网络中搜索这个符号，结果一无所获。这是一个不被记录在案的标识，属于阴影中的组织。

　　她需要陆止的分析能力。他那非人的逻辑和可能拥有的特殊数据库，或许能解读出更多信息。

　　林珂启动了那个加密通讯链接，将符号的图像、笔记本关键页面的扫描件，以及关于废弃工厂和清洁工的简要报告，打包发送过去。

　　她也学会了陆止的语言风格，没有附加任何个人推测，只陈述客观事实。

　　信息发送后，房间陷入沉寂。等待回复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那团混杂着焦虑、愤怒和一丝恐惧的火苗。

　　几个小时后，回复来了。依旧简洁。

　　“符号标识匹配度低。与已知七十二个隐秘组织符号库对比，相似度最高为百分之三十七，指向一个已解散的情报贩子联盟。可信度存疑。”

　　“笔记本内容分析。操作者心理状态：高压力，高矛盾，存在强烈负罪感。技术术语与公会已淘汰的第三代情绪萃取理论部分吻合。”

　　“熔炉无直接匹配项。眼睛可能与符号指向同一实体。实物手绳可能存在生物信息残留。可尝试追溯来源。”

　　“保持静默，观察档案员动向。”

　　林珂看着屏幕上的文字。陆止的分析冷静得近乎残酷，剥离了所有情感色彩，只留下逻辑的骨架。

　　他指出了手绳可能蕴含的线索，也再次确认了周望的重要性。

　　她拿起那条红色手绳，放在掌心。“追溯来源……”这意味着她要像一个真正的侦探，去寻找一个可能早已消失的、名为“安娜”的女人，或者笔记本主人本身。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接下来的几天，林珂的生活节奏变得规律而隐蔽。

　　她按时去公会，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委托，大部分时间待在隔间里，仿佛彻底沉浸在自己的研究中。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与周望的直接接触，但感知的触须始终若有若无地关注着档案库方向的能量波动。

　　周望看起来一切如常，甚至比之前更加和气，但林珂能感觉到，那圆滑外表下的警惕性提高了，像一只假寐的老猫，耳朵始终竖着。

　　她利用公会的资源，开始暗中调查近几年与情绪能量研究相关的离职人员、意外身亡或失踪的研究员名单。

　　笔记本上的笔迹虽然潦草，但某些书写习惯具有特征，她希望能找到匹配者。

　　同时，她也通过一些非官方的、谨慎的渠道，尝试查询“安娜”这个名字，结合可能的时间线和研究员身份进行筛选。这项工作进展缓慢，如同在迷雾中摸索。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陆止也在行动，只是他的行动无声无息。

　　公会内部的能量监控日志偶尔会出现一些难以解释的、极其短暂的异常波动，位置往往靠近基础设施的核心节点或者某些不常被访问的古老数据库分区。

　　陆止像一条深海鱼，在系统的底层悄无声息地游弋，搜寻着可能与“眼睛”或“熔炉”相关的数据碎片。

　　这种各自为战又彼此关联的状态，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张力。

　　林珂在明处小心翼翼地步步为营，陆止在暗处进行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操作。

　　他们之间没有更多的交流，那条加密通讯链接沉寂着，但一种无形的协作关系已然确立。

　　这天傍晚，林珂正准备离开公会，内部通讯器响了起来，是苏晓。光幕上弹出她笑嘻嘻的脸庞。

　　“珂珂，救命啊！我接了个大单，客户非要那种‘破碎感’与‘希望’交织的意境，我画了十稿都不满意，感觉自己的灵感要枯竭了！出来陪我吃顿好的，充个电！”

　　林珂看着苏晓那双充满活力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睛，心中那片因调查而变得阴郁沉重的天地，仿佛投入了一缕温暖的阳光。她需要这个，需要这份来自正常世界的锚点。

　　“好。老地方？”她听到自己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放松。

　　“太棒了！我马上到！”苏晓欢呼着挂断了通讯。

　　林珂收拾好东西，走出公会大门，融入华灯初上的街道。城市的喧嚣和活力包裹着她，暂时驱散了地下世界的阴冷。

　　但她知道，这份日常的宁静之下，暗流依旧在涌动。那个荆棘缠绕的眼睛，仍在某个角落，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而她与她那沉默的合作者，必须在这片巨大的迷雾中，找出它的藏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