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钥》洛阳爱吃鱼

3、柳青

　　雨丝在夜色里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笼罩着陇西荒凉的官道。韩铮离开那处染血的酒肆已有两个时辰，肩腿的伤口在冰冷雨水浸泡下隐隐作痛，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他因厮杀而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头脑愈发清醒。

　　怀里的黑铁令牌和那锭金子沉甸甸的，但更重的是那封已化为齑粉的信的内容。

　　凤翔府，听雨楼，青铜钥匙。

　　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姓名，目标明确指向他的佩刀“浮生”，而且行事周密，陇西七煞这等狠角色都只是前哨，失败后立刻灭口，线索看似指向薛蟒，却又牵扯出更神秘的钥匙图案。这不像是普通的江湖恩怨或劫财夺宝。

　　“薛蟒……黑心阎罗……”韩铮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脚下不停。薛蟒是陇右一带出了名的凶人，盘踞在黑风寨，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手下颇有些亡命之徒。自己初入陇西，与他素无瓜葛，他为何要派人截杀？

　　正思忖间，前方道路旁出现一点摇曳的灯火，在一片漆黑中格外醒目。走近了些，看出是一间简陋的野店，土坯墙，茅草顶，门前挑着个气死风灯，在风雨中顽强地亮着，灯罩上模糊写着一个“酒”字。

　　韩铮摸了摸怀里那锭金子，又感受了一下伤口传来的刺痛，决定在此歇脚，处理伤势，顺便打探些消息。这种荒郊野店，往往亦是消息流通的所在。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阵暖风扑面而来。店里光线昏暗，只柜台和角落两张桌子点着油灯。零星坐着三五个客人，多是行脚的商贩或赶路的汉子，各自低头吃喝，无人说话，气氛沉闷。

　　韩铮的出现引得几人抬头看了一眼，见他年纪虽轻，却携刀带伤，浑身湿透却掩不住一股精悍之气，都默默收回目光，不欲多事。

　　他走到靠里一张空桌坐下，将刀放在手边。“店家，打两角酒，切一斤熟肉，再弄些干净的布和热水来。”

　　掌柜的是个干瘦的老头，应了一声，很快端上酒肉，又拿来一盆温水和几块粗布。韩铮先灌了一大口酒，劣酒烧喉，却也让身体暖了几分。他解开衣衫，露出肩头和腿上的伤口。弩箭划伤不深，但□□那一下留下了个血洞，皮肉翻卷，雨水浸泡后有些发白。

　　他面不改色，用热水清洗伤口，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淡黄色药粉敷上，再用粗布仔细包扎起来。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仿佛习以为常。

　　店内其他客人见他处理伤口时那副漠然神态，心中更是凛然，愈发确定这年轻人不好惹。

　　刚包扎停当，店门又被推开，冷风裹着雨丝卷入。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闪了进来，身形不高，显得有些单薄。那人脱下斗笠，露出了一张略显苍白但眉目清秀的脸，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像个文弱书生。他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目光在店内扫过，最后落在韩铮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走到另一张空桌坐下，也要了酒菜。

　　韩铮并未在意，继续吃喝，耳朵却留意着店内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那蓑衣年轻人似乎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咳得肩膀耸动，脸色更白。他端起酒杯想压一压，手却有些不稳。

　　邻桌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被咳得心烦，猛地一拍桌子，骂道：“哪里来的病痨鬼！要咳死滚出去咳，别扰了爷的酒兴！”

　　那年轻人被吓得一哆嗦，酒杯差点脱手，连忙起身，对着那汉子躬身赔礼：“对不住，对不住，小弟偶感风寒，惊扰了兄台，实在罪过。”

　　横肉汉子见他软弱，气焰更盛，站起身，蒲扇般的大手就向年轻人抓去：“滚出去！”

　　眼看那手就要抓住年轻人衣领，斜刺里突然伸过一只手，稳稳抓住了横肉汉子的手腕。出手的正是韩铮。

　　“朋友，出门在外，行个方便。”韩铮看着他，笑嘻嘻道。手上却如铁箍般，让那汉子动弹不得。

　　横肉汉子挣了两下，脸憋得通红，竟撼不动分毫，心中骇然，知道遇上了硬茬子，嘴上却不肯服软：“你……你是什么人？多管闲事！”

　　韩铮咧嘴一笑：“路过的人，看不惯欺负弱小的闲事。”说着，手上加了几分力。

　　那汉子只觉得腕骨欲裂，痛呼出声：“放手！快放手！我走，我走便是！”

　　韩铮这才松手。那汉子揉着发紫的手腕，狠狠瞪了韩铮和那年轻人一眼，悻悻地结账走了。

　　店内恢复了安静。那蓑衣年轻人连忙对韩铮深深一揖：“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在下柳青，感激不尽。”

　　韩铮摆摆手，坐回自己位置：“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他打量了一下柳青，“看你不像习武之人，这荒山野岭的，一个人赶路？”

　　柳青苦笑道：“家中有些急事，不得不连夜赶回凤翔府，谁知遇上这场雨，又……”他看了一眼韩铮包扎好的肩膀，欲言又止。

　　凤翔府？韩铮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巧了，我也正要去凤翔府。”

　　柳青脸上露出喜色：“当真？那……不知兄台可否允许小弟同行一程？这路上……实在不太平。”

　　韩铮盯着他看了片刻，直看得柳青有些不自在，才哈哈一笑：“相逢即是有缘，一起走也好，多个伴。”

　　“多谢兄台！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韩铮。”

　　“原来是韩兄。”柳青再次拱手，显得十分恭敬。

　　两人又坐一会儿，韩铮看似随意地问道：“柳兄弟是凤翔本地人？可听说过‘听雨楼’这个地方？”

　　柳青正在喝酒，闻言放下酒杯，掩饰道：“听雨楼？好像……是城西一处茶楼吧，名气不大，韩兄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听人提起过，随便问问。”韩铮端起酒碗，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柳青那一瞬间的迟疑和掩饰，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个突然出现看似文弱的柳青，恐怕没那么简单。

　　雨还在下，夜还很长。韩铮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隐隐痛楚，还有怀中那枚黑铁令牌的冰冷。

　　凤翔府，听雨楼。这潭水，看来比想象的要深。

　　他摸了摸刀柄，心中非但没有惧意，反而升起一股更强烈的斗志。

　　“走吧，柳兄弟，雨小些了，趁夜赶路，天亮前或许能到下一个镇甸。”

　　两人结了账，重新披上蓑衣，走入绵绵夜雨之中。一壮一瘦两道身影，很快被漆黑的雨幕吞没，只留下身后野店那点孤灯，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