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钥》洛阳爱吃鱼

4、破庙疑云

　　雨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愈发滂沱，砸在泥泞的官道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夜色浓得化不开，风穿过道旁黑黢黢的树林，发出呜咽般的怪响。韩铮与柳青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蓑衣早已湿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

　　柳青似乎体力不济，脚步虚浮，不时需要扶着路边的树干喘息。韩铮走在前方半步，看似随意，实则全身肌肉紧绷，刀柄被他握在手中，他耳朵微动，捕捉着风雨声之外的一切异响。

　　这柳青，出现得太巧了。凤翔府，听雨楼，他刚问出口，就冒出个同路人？而且，那野店里，面对横肉汉子的欺凌，他看似惊慌失措，但韩铮抓住那汉子手腕时，分明感觉到柳青周身有一瞬间极其微弱的气息流动，绝非普通文人所有。

　　他在伪装。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韩兄，”柳青在后面喘着气开口，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有些模糊，“再往前…咳咳…大概一两里，有个废弃的山神庙，或许可以暂避…这雨实在太大了。”

　　韩铮回头：“你认得路？”

　　柳青抹了把脸上的水，点头：“小时候随家父…来过这一带。”

　　“好，就去那里。”韩铮没有多问。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座黑幢幢的建筑轮廓在雨幕中显现。果然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断壁残垣，庙门歪斜地倒在一旁，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霉烂和尘土的气息。

　　两人快步走入庙内，总算暂时隔绝了外面的瓢泼大雨。庙宇不大，正中是布满蛛网的神龛，泥塑的山神像缺了半个脑袋，在黑暗中显得有些狰狞。地上散落着枯草和不知名的兽粪。

　　韩铮解下蓑衣，警惕地扫视四周。庙角堆着些干柴，似乎是以前的旅人留下的。他走过去，摸索着生起一小堆火。橘红色的火光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和寒意，也映亮了两人沾满泥水的脸。

　　柳青瑟缩着靠近火堆，伸出苍白的手烤火，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看起来确实冻得够呛。

　　“柳兄弟身子骨弱，这趟回家，所为何事？”韩铮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貌似随意地问道。

　　柳青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家母病重，来信催促。”

　　“哦？”韩铮拿起一根柴枝，轻轻掰断，“从陇西到凤翔，路途不近，你一人独行，家里也放心？”

　　“家中已无其他男丁。”柳青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凄然。

　　韩铮不再追问，将掰断的柴枝丢进火堆，发出噼啪的轻响。庙里一时只剩下火焰燃烧和外面哗哗的雨声。

　　突然，韩铮耳朵一动，猛地抬头望向庙门外漆黑的雨夜。几乎同时，他低喝一声：“熄火！”

　　一脚将刚刚燃起的火堆踢散，火星四溅，瞬间熄灭，庙内重归黑暗。

　　柳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往韩铮身边靠了靠。

　　“别出声！”韩铮压低声音，一把将他拉到神龛后的阴影里，自己则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雨声中，夹杂着极其细微的、踩在泥水里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正从不同方向悄然逼近这座破庙。来人脚步很轻，显然是练家子，而且训练有素，懂得合围。

　　韩铮眼神冰冷。陇西七煞刚灭，新的追杀这么快就到了？是薛蟒的人，还是那“钥匙”主人派来的？这柳青，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诱饵，还是……

　　不容他细想，庙门外已传来一声冷笑：

　　“里面的朋友，雨大天寒，何必躲藏？出来聊聊吧。”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破损的窗口和门口同时涌入！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能看到他们同样黑衣蒙面，手中兵刃反射着惨白的光，竟有八人之多，动作迅捷，气息沉稳，远非陇西七煞可比。

　　为首一人，身形矮壮，手持一对沉重的八角铜锤，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黑暗的庙堂。

　　韩铮心知藏不住，也不再隐藏。在下一道闪电亮起的刹那，他猛地从神龛后纵身而出，长刀带起一溜寒光，直劈向那持锤的矮壮头领！

　　“聊你祖宗！”

　　刀光快如闪电！那矮壮头领显然没料到对方在黑暗中被围困，竟敢率先发难，而且速度如此之快！他惊而不乱，双锤交叉向上猛架！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在破庙中炸响，火星迸射！韩铮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手臂微麻，心中凛然：好强的膂力！

　　那矮壮头领也被震得后退半步，眼中闪过诧异，显然没料到这年轻人一囗单刀能挥出如此巨力。

　　一击不中，韩铮毫不停留，刀势顺势下滑，贴地扫向对方下盘，同时左拳如离弦之箭，轰向侧面一名持刀黑衣人的肋部！他必须利用对方合围未稳的瞬间，打开缺口。

　　持刀黑衣人挥刀格挡拳锋，却觉一股灼热刚猛的劲力透刀而来，震得他气血翻腾，刀势一滞。韩铮的刀却已诡异地回旋，刀尖点向另一名使剑的黑衣人手腕。

　　一时间，刀光、拳影、锤风在黑暗的破庙中交织碰撞，金铁交鸣声、呼喝声、闷响声不绝于耳。韩铮将一身功夫施展到极致，长刀时而大开大阖，力劈华山，时而刁钻狠辣，专攻要害，配合着迅猛刚烈的拳脚，竟在八名高手的围攻下勉力支撑，虽落下风，却一时未露败象。

　　但他肩腿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已然崩裂，鲜血渗出，动作不免迟滞了半分。那矮壮头领瞅准机会，双锤带着恶风，一左一右砸向他的太阳穴！同时，两柄长剑从身后刺来，封住了他所有退路！

　　危急关头，韩铮猛地吸气，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仰倒，险之又险地让过双锤，长刀反手向后挥出，格开一剑，另一剑却已触及他后心衣衫！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直躲在神龛后瑟瑟发抖的柳青，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精光。他手腕一翻，指间不知何时已夹了三枚细如牛毛的乌黑短针，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弹出！

　　“咻！咻！咻！”

　　三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名即将刺中韩铮后心的黑衣人，以及旁边另外两名正要抢攻的黑衣人，动作同时一僵，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随即软软倒地，眉心处各有一点细微的乌黑血珠渗出。

　　这变故来得太快，剩余五名黑衣人，包括那矮壮头领，都是一怔。

　　韩铮压力骤减，虽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但岂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腰腹发力，从近乎仰倒的状态弹起，长刀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直取那因惊愕而动作慢了半拍的矮壮头领！

　　“死！”

　　刀光如惊鸿掠影，一闪而逝！

　　矮壮头领只来得及将铜锤抬起一半，便觉脖颈一凉，视野天旋地转，最后的意识里，只看到一具无头的尸体兀自站立，鲜血从断颈处喷涌如泉。

　　首领毙命，剩下四名黑衣人顿时心胆俱裂，发一声喊，转身就想逃。

　　“现在想走？晚了！”

　　韩铮杀得性起，岂容他们逃脱？身形如风般追上，刀光连闪，又有两人扑倒在地。另外两人刚冲到庙门口，柳青的身影却如同鬼魅般挡在了前方，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剑，剑光如毒蛇吐信，快捷无伦地刺出！

　　“噗！噗！”

　　两名黑衣人捂着喉咙，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缓缓倒下。

　　破庙内，重归死寂。只有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韩铮拄着刀，微微喘息，肩头的伤口血流如注，染红了半边衣衫。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看向站在庙门口，手持滴血软剑，脸色依旧苍白的柳青。

　　“好身手。”韩铮开口，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柳兄弟，或者说…我该叫你什么？”

　　柳青缓缓转过身，抹去软剑上的血渍，收入腰间，那剑竟如同腰带般柔软。他迎着韩铮的目光，平静地说道：“柳青是真名。我确实要去凤翔府，也确实…在等你，韩少侠。”

　　“等我？”韩铮瞳孔微缩。

　　“不错。”柳青走到一具黑衣人的尸体旁，蹲下身，撕开其衣襟，露出胸口一个与信上落款一模一样的青铜钥匙纹身，“因为他们，和我，都与这‘钥匙’有关。”

　　他站起身，看向韩铮，眼神复杂：“韩少侠，你手中的浮生长刀，和你这个人，已经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去凤翔府听雨楼，是唯一能找到答案的路。而我，是能带你找到听雨楼，并且或许能让你活下来的人。”

　　韩铮盯着他，半晌，忽然咧嘴一笑，扯动了肩上的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有意思。这趟凤翔府，看来是越来越热闹了。”

　　他撕下一条衣襟，用力扎紧肩头的伤口，走过去捡起自己的蓑衣。

　　“走吧，柳‘兄弟’。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