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宴山亭晚秋

22、微光

　　陈默同将自己封闭在仓库角落的隔间里，整整一天一夜。
　　她会偶尔出来吃饭，喝水，默默的没有任何声响。那扇薄薄的门板，仿佛隔开了一个绝望的世界。夏婉晴去敲门，轻声细语地安慰，里面只传来压抑的、带着鼻音的“我没事，想静静”。雷毅沉默地在门外放了些食物和水，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很久。
　　林榃站在仓库中央，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残忍。他用过去的阴影当做铠甲，却让铠甲上的尖刺，深深扎伤了现在他最想守护的人。苏皖的出现搅动了他不愿回首的记忆，那份被信任之人背叛的痛楚与愤怒，让他下意识地筑起了心墙，连带着对陈默同的态度也变得摇摆和苛刻。他忘了，陈默同不是苏皖，她敏感、脆弱，像一株需要小心翼翼呵护的幼苗，而他，却亲手将她推入了风雨。
　　夜晚深沉，仓库里只剩下应急灯微弱的光芒。林榃无法入睡，他走到陈默同的门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知道她可能听得到，也可能听不到，但他必须说。
　　“默同。”他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沙哑，他不再叫她那个带着距离感的“陈默同”，而是去掉了姓氏，只留下最核心的名字，这是一个微小的，却意义重大的转变。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但他能感觉到那后面细微的呼吸声凝滞了一瞬。
　　“对不起。”他说，这三个字苍白无力，但他必须说出来，“我今天说的话很混账。我不该拿任何人跟你比较，尤其是她。”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去揭开自己的伤疤。
　　“苏皖，她曾经是我最信任的队友，也是我曾经以为可以并肩一生的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刻的疲惫，“但我们最终走上了不同的路。她为了更强大的力量、更稳妥的庇护，选择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带着我们小队的重要情报，投入了我当时最大竞争对手的阵营。那个人，叫秦穆，也是她现在的麻烦来源之一。”
　　他简略地叙述了那段不堪的过往，没有过多渲染细节，但那份被背叛的痛楚与事后被追杀的艰难，依旧透过平静的语调渗透出来。
　　“她这次来找我，声称被秦穆控制和胁迫，希望我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她摆脱，甚至希望重组队伍。”林榃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我承认，她的出现让我方寸大乱。过去的阴影让我变得警惕甚至迁怒。我把对那段复杂过去的烦躁，和对自身判断失误的懊恼，无形中发泄在了你身上。我用苛刻的训练要求你，我模糊的态度让你不安，这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处理好自己的问题。”
　　他将最不堪的弱点，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门前。
　　“我说她能力互补，是纯粹基于数据的分析，但在我心里，从未有一刻认为她比你更适合这个队伍。你的共情力，你看待梦魇世界的独特视角，你即使害怕也从未真正放弃的坚持，这些是独一无二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我需要你，这个队伍需要你，不是作为谁的替代品，而是作为陈默同你自己。”
　　门内，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啜泣。
　　林榃的心揪紧了，他放柔了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我犹豫，不是因为她在天平另一端有足够的重量，而是因为我必须评估她带来的潜在风险，评估她是否会对现在这个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团队，造成伤害。尤其是，是否会伤害到你。”
　　“我发誓，我和苏皖早已结束，无论是感情还是信任，都已在背叛发生时彻底粉碎。现在乃至未来，我林榃的队伍里，只会有你一个精神感知与干预的核心。这是我做出的选择，从未动摇，也绝不会因为任何过往的阴影而改变。”
　　他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又无力地垂下。
　　“请你再相信我一次。给我一个机会，弥补我造成的伤害。”
　　长久的沉默。就在林榃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时，隔间的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陈默同站在门后，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着他，声音因为哭过而沙哑：“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因为可怜我，或者只是为了稳住我？”
　　她的眼神里，有脆弱，有试探，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
　　林榃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他站起身，没有急于靠近，只是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语气无比郑重，如同立下誓言：“真的。我以我的能力和生命起誓，林榃今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你，陈默同，是我认定的、不可或缺的队友和伙伴。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身边，一起走下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而清晰：“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木木，是我的家人用的称呼。”
　　不再是带有上下级意味或疏离的“林先生”和大名，而是平等的、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称呼。
　　陈默同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和痛苦，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释然和一丝隐秘的喜悦。她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辨的真诚与懊悔，看着他因她的痛苦而痛苦的神情，心中那堵冰墙，终于开始融化。
　　她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带着一丝羞涩和不确定，轻轻回应：“木木。”
　　然后，她抬起泪眼，鼓足了勇气，轻声说：“你，你也可以叫我默默。”这是她的小名，带着亲昵，是她能给出的、最直接的接纳信号。
　　林榃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那紧绷了整日的面部线条终于柔和下来，甚至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好，默默。”
　　这一刻，隔阂虽未完全消除，但坚冰已破。他们彼此向前迈出了一步，跨越了由误解、自卑和过往阴影构筑的鸿沟。他知道了她深藏的不安，她了解了他背负的旧伤。他们之间的称呼改变了，关系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亲密、更信任的阶段。
　　第二天，训练继续。
　　林榃彻底调整了训练方案。他不再急于求成，不再进行苛刻的对比，而是极富耐心地引导陈默同感受自身精神力的流动，帮助她建立更稳固、更自信的精神屏障。
　　“感受它，默默，就像感受你的呼吸。”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鼓励，“你的精神力很特别，它源于你内心深处最细腻的感知，不需要模仿任何人，找到属于你自己的节奏。”
　　当他再次模拟阴影攻击时，陈默同虽然依旧紧张，但想到他昨晚的誓言，想到他那句“不可或缺”，心中便涌起一股力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精神，尝试着不再硬碰硬，而是用自己的共情力去“感受”阴影的攻击意图，寻找其能量波动中的细微间隙。
　　一次，两次，失败依旧，但林榃不再斥责，只是沉稳地指出可以改进的细节。夏婉晴和雷毅也在一旁给予肯定的眼神。
　　终于，在一次闪避中，陈默同福至心灵，没有选择冲击或格挡，而是将精神力化作一层极其纤薄柔韧的“纱”，试图去包裹、缓冲那道阴影攻击。虽然“纱”瞬间破裂，但她本人受到的冲击和精神力反噬，却明显减弱了！
　　林榃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就是这样！默默，你找到了适合你的防御方式！继续！”
　　他叫她“默默”，自然而又坚定。陈默同苍白的脸上也因为这一次小小的成功和他的肯定，泛起了一丝红晕和真切的笑容。她看向他，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对自身能力的初步认可，更是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晚上，林榃将一份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她。
　　“这是关于你那种特殊防御方式的一些理论推演和后续训练思路。或许，我们可以称之为‘精神织网’。”他的语气是平等的探讨，而非命令。
　　阿默同接过资料，看着上面清晰有力的字迹和细致的能量结构草图，心中暖流涌动。“谢谢你。”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而温和：“是我们一起摸索出来的。早点休息，明天继续。”
　　“嗯。”陈默同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资料，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
　　裂痕依然存在，修复需要时间。但在此刻，信任的基石被重新夯实，情感的纽带变得更加牢固。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更清晰的倒影，也找到了继续并肩前行的、更坚定的理由。
　　苏皖带来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但至少在此刻，它无法再侵蚀这个刚刚迎来微光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