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路》刘开开

11、第 11 章

　　宴席终于开始。精致的菜肴流水般呈上，觥筹交错，丝竹声重新响起，刻意营造的热闹试图掩盖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尴尬。然而，这喧嚣落在楚云瑶耳中，却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屏障，模糊而遥远。

　　她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玉碟中的珍馐佳肴精致诱人，她却食不知味，如同嚼蜡。每一次拿起银箸，都感觉有千斤重。整个席间，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目光，如同带着倒钩的芒刺，始终牢牢地钉在她身上——来自主位上的太子妃司马璇兰。

　　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探究，还有一丝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嘲弄。仿佛她楚云瑶不是丞相之女，而是什么供人观赏的稀罕物件，或是一个提醒着太子妃自身尴尬处境的活证据。每一次太子妃与其他贵妇谈笑风生，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时，那感觉都如同被冰冷的蛇信舔过，让她脊背生寒，坐立难安。

　　周围的喧闹声、奉承声、笑语声，都成了压迫她的噪音。那些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更是让她如坐针毡。空气里浓郁的桂花香气，此刻也甜腻得令人作呕，混杂着脂粉和酒气，几乎让她窒息。

　　当一位衣着华贵的侯爵夫人起身，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向太子妃敬酒，说着溢美之词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短暂地吸引过去。楚云瑶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几乎是立刻放下了几乎未动的银箸。

　　她动作极轻地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像一抹无声的月影，悄然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宴席中心，步入了园子深处。

　　东宫的后花园，承载了她整个少女时代最明媚的梦境。这里的每一块太湖石，每一株花木，甚至那蜿蜒曲折的鹅卵石小径，都曾留下她和宗泽誉并肩的身影、追逐的笑语、以及无数个互诉心事的黄昏。这里曾经是她心中的桃源，是她所有关于“未来”的具象。

　　可如今，物是人非。

　　熟悉的景致依旧，却处处都打上了陌生的烙印。花圃里新添了她从未见过的名贵花卉，亭台楼阁的布置也换了新的风格，更添几分属于太子妃喜好的华丽繁复。空气里弥漫的，除了桂香，还有另一种陌生的、甜腻的熏香气息。这里，已经有了新的女主人。她所有的少女梦，都成了这花园里不合时宜的、被刻意遗忘的尘埃。

　　楚云瑶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虚浮，最终停在了一处熟悉的水池边。池水清澈，倒映着秋日高远的天空和她苍白失魂的身影。几片金黄的落叶漂浮在水面，随波荡漾，如同她此刻零落无依的心绪。

　　她怔怔地望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胸口的玉佩冰凉一片，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回忆，那些属于她和泽誉的点滴，在此刻无人窥见的角落，汹涌地冲击着她的心房，带来灭顶的酸楚和绝望。她只觉得浑身发冷，连指尖都冰凉麻木。

　　就在她望着水面出神，意识仿佛都要被那冰冷的池水吸走时——

　　一个低沉而带着明显讥诮的熟悉嗓音，突兀地在她身后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怎么？故技重施？又准备一头扎进这水里寻个清净？”

　　那声音！带着那种特有的、毫不留情的刻薄和令人不悦的熟悉感！

　　楚云瑶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电流击中！她倏然回头！

　　夕阳的余晖有些刺眼，逆光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斜倚在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桂树下。深紫色的华贵锦袍，金线暗纹在斜阳下流淌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正是那日在净慈寺溪边，不由分说将她从水里拽出来，又劈头盖脸将她痛骂一顿的男人！

　　他抱着双臂，姿态慵懒，脸上却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近乎恶劣的戏谑笑意，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审视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仿佛她出现在这东宫花园，出现在这水池边，完全印证了他之前对她“为情所困、寻死觅活”的刻板印象。

　　“是你？！”楚云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瞬间涌起的、强烈的被冒犯感！他怎么会在东宫？！他到底是什么人？！
　　?

　　?
　　那男人倚着桂树，姿态闲适得近乎无礼，深紫锦袍在斜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看着她瞬间僵硬的背影和猛然回头的惊愕脸庞，嘴角那抹戏谑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看穿一切的刻薄：

　　“怎么？觉得这宫里的池水，比那荒山野寺的溪水更配你？还是说，”?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她苍白依旧、此刻却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换了地方，这寻死的‘雅兴’也水涨船高了？”

　　这充满恶意和羞辱的言语，如同点燃炸药的引线！楚云瑶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方才被太子妃刺伤的隐痛和这些日子积压的委屈、绝望，瞬间被这人的火上浇油引爆成滔天怒火！她胸口剧烈起伏，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正要不顾一切地开口怒斥这个莫名其妙的混蛋——

　　“瑶儿？”

　　一个极其熟悉、却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痛楚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她身后不远处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