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信》鹅不吃鱼

6、第 6 章

　　“诶，我怎么感觉这里多了好些东西？”

　　正在巡逻的楚陌军，突然停下脚步，盯着面前的空地。

　　他的同伴走过看，破败的房屋前堆着些残枝断木，几个破箩筐东倒西歪，摇摇欲坠的门板在风中“嘎吱嘎吱”作响，一个破灯笼从两人眼前滚过。

　　这两天没下雪，天气暖和了些，这城中依然是萧条破烂的景象。

　　四周安静空荡，那“嘎吱”声一直回荡在两人耳边，天色阴沉，寒风萧瑟，特别是起风时，所有屋子里都有声音响起。

　　那个场景格外诡异，有阵风吹来，两人都不约而同打了冷颤，其中一人脑中突然闪过那吊死在房梁上的母子二人的画面。

　　不由地浑身打颤，他搓搓手臂，快步往前走，“别自己吓自己，赶紧巡逻完回去烤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他的声音不太平稳。

　　“都说这中原人邪性，总喜欢搞那么些召唤鬼啊神啊的法事，听说他们这里的人死后怨气太大，还会变成鬼。”

　　“哎呀，你闭嘴！越说越瘆人，我看你才是鬼！”

　　两人吵吵闹闹小跑着离去，苏晏看到他们身影彻底消失，才招手让身后的人出来。

　　刚刚躲在这屋子里，见他们停下来，以为他们会进屋，一墙之隔的苏晏手握成拳放在嘴边，由于过度紧张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现在食指上有几颗清晰可见的牙印。

　　等外面的脚步声走远，她才松开提着的那口气。真是好险，得亏这俩楚陌兵怕鬼，不然她不敢去想她们暴露的后果。

　　有时候小聪明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天色逐渐昏暗，苏晏悄悄潜到城门附近，躲在草垛后面，她身型瘦小借着夜色加黑布，很难让人发现。

　　看到城门那刻，她皱了皱眉。

　　厚重宽大的城门此时正安静躺在地上，四个楚陌兵围坐在火堆前烤着肉喝着酒。

　　起初苏晏觉得打开城门是最难的，那个门栓又高又笨重，单凭她们很难打开，所以她才会想尽办法让火烧大，以此来拖延时间。

　　没想到啊，楚陌人根本就没修，就那样任由城门大敞着。如此心大，抛开他们狂妄的本性，还有个可能。

　　楚陌的援军怕是快到了。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她们就没机会出城了。

　　苏晏回到大家躲藏的屋子，所有人都望着她，眼里泛着光。

　　那光名为希望。

　　她再一次重复自己的安排，“玲玲你和剩下的人守在这里，我带三个人去放火，大壮负责传信，只要火燃起来，你看见城门前的楚陌人走了。”

　　“你就立马回来，和玲玲一起带着所有人跑出去，要一直跑，不要回头，不要停，跑到我们约定的地点等我们。”

　　玲玲和大壮重重点头，他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逃出去的机会，再不走可能楚陌的援军就要来了。

　　其实苏晏心里是忐忑的，她并不确定大家能不能顺利逃出城，现在她已经成为其他人的精神支柱，她不能表现出半分害怕。

　　她要无比坚信地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始终相信，能逃出去，会活下去。

　　这个由二十个孩子组成的逃亡小队，最小的三岁，最大的九岁。有只小手牵上苏宴的手，她偏头看去。

　　小女孩冲她笑，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两个小小的酒窝，这些天她都很乖，不吵不闹。让她躲好，她就乖乖坐着盯着洞口发呆，她还不懂什么是生死，只知道大家要躲好，不能被坏人发现，她不能给大家添麻烦。

　　苏宴笑着摸摸她的头，“等会抓紧玲姐姐的手，跟紧她努力往前跑，好吗？”

　　小女孩听话点头。苏宴把她的手交给玲玲，对众人说：

　　“好，出发吧。”

　　玲玲抓住苏晏的手，苏晏回头看她，她眼里有泪，“我们会等你们，一定要回来。”

　　苏晏点头，“我们会活下去的。”

　　怕吗？

　　当然。直面生死，没人能做到心中毫无惧意，然而勇气又能让人变得无畏。

　　活下去，她答应过牟存希要替他送家书的。

　　*

　　苏宴躲在楚陌营帐不远处，她伸出手感受风。

　　起风了，是西风。

　　雪也大了起来。

　　等到深夜，营帐中再没动静。

　　苏晏与一起来的三人悄悄跑到放粮草的那处，他们把酒悉数倒在被子衣物上，小心翼翼从最近的那处房屋，开始逐一往营帐后面扔。

　　呼啸的风声替他们遮掩了声响，就算不小心弄出什么大的动静，营帐里的人也只会觉得是风太大，吹倒了东西。

　　他们又陆续把之前放在各处的柴火木棍搬来，反正所有可以烧起来的，都堆放在楚陌营帐附近。

　　等风变大时，苏晏点燃了那些浸满酒的布料，火光迅速窜起，开始快速沿着他们铺设的路线烧向营帐。

　　等楚陌人发觉时，火势已经变得不可控，不光他们的营帐，四周的房屋也在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着。

　　火光冲天，大壮一脚踹开门，大喊：“跑！”

　　玲玲马上窜起来，把弟弟妹妹们挨个拉起来，由她带头向着城门狂奔，就像几天前他们狂奔去瓷窑那样。

　　大壮在最后，确保没有人掉队。

　　苏晏这边按照原定计划，以最快的速度往城门那边跑。

　　奔跑时，苏晏路过一座“小山”，火舌慢慢攀附上那座“小山”，接触到布料后逐渐蔓延成一张火网。

　　苏晏停下脚步，回头看，大火将她们一一吞噬，她看见她们好像又活过来，她们在对她招手，笑容依旧温暖美好。

　　牟存希在说：“大哥，带着我那份，好好活下去。”

　　苏晏回头继续跑，乱飞的雪花钻进眼睛里，硌的人难受，她胡乱擦了把，头也不回跑出城门。

　　牟存希这个怪人，谁要做他大哥！

　　那场火几乎烧掉大半个连州城，那夜的连州城，不再寒冷，温暖如春。

　　弘德十九年，连州城失守，全城一千三百余人，仅活稚子十九人。

　　*

　　苏晏她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林子里穿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惊的她们不敢动弹。

　　她们不敢轻易跑动，在荒山老林里他们一旦跑散，就会引起巨大的麻烦。走走停停，苏晏凭借先前的记忆，带着众人一路往北走。

　　途中她们不敢生火，沿路找一些野菜，果子果腹。夜里找个隐蔽的地方，依偎在一起，一同捱过这寒冷的夜晚。

　　直到走出连州地界，进入延州逃亡的生活才好过些。

　　苏晏摸了摸怀中那封信，她走在队伍最后，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