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相逢》南山止

13、琥珀

　　那声摔门的巨响，如同一个休止符，强行截断了余末所有的猜测与恐惧，将她投入一片更深的、死寂的泥沼。
　　墨余再次消失了。不是离开别墅，而是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书房里，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包括余末。

　　别墅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抑。张妈送餐到书房门口，也只能得到一声冰冷的“放下”。她看向余末的眼神，充满了无措和更深重的担忧。

　　余末不再试图去理解墨余的行为。他的心思比深渊更难测。她只是麻木地吃饭，麻木地睡觉，麻木地感受着腹中孩子一天天长大。胎动越来越有力，像是在这潭死水中唯一鲜活的存在，提醒着她，时间仍在流逝，走向那个她已知的、却无法掌控的终点。

　　她甚至开始想，或许就这样也好。在他无声的放逐中，悄无声息地走向生命的终结。至少，不必再面对他更直接的伤害。

　　然而，这种诡异的平静在第三天傍晚被打破了。

　　余末正坐在窗边，看着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书房的门开了。

　　墨余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很不好。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颓废的戾气。但他看向余末的眼神，却异常清醒，清醒得可怕。

　　他没有走向她，而是对候在楼梯口的张妈吩咐了一句，声音沙哑：“准备一下，半小时后出门。”

　　出门？余末的心猛地一跳。又要去哪里？像上次一样，作为他展示的瓷偶，去承受外界探究的目光和林薇之流的软刺吗？在她如今这样明显的身体状况下？

　　恐慌再次攫住了她。

　　半小时后，她被迫换上了一件更为宽大的、几乎能完全遮掩身形的深色连衣裙，外面罩着厚重的羊绒大衣。墨余没有给她任何解释，只是在她下楼时，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

　　车子驶出汀兰苑，却不是前往市区任何一家高级餐厅或会所，而是驶向了一条余末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的道路。

　　直到车子最终停在一栋安静的、带着独立院落的白色小楼前，看到门口那块不甚起眼的、写着“安心妇产医院”的牌子时，余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冻结了。

　　他带她来了医院。
　　妇产医院。

　　所以……这就是他的判决吗？在她以为的沉默放逐之后，是更直接、更冷酷的处置？他要拿掉这个孩子？

　　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身体死死抵住车门，不肯下去。“不……我不去……”

　　墨余已经下了车，绕到她这一侧，拉开车门。看到她惊惧抗拒的样子，他的眉头狠狠拧起，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不耐和……痛苦？

　　他俯身，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由不得你。”他咬着牙，声音低沉而危险，几乎是半强制地将她从车里带了出来。

　　“墨余！你不能这样！这是你的孩子！”余末终于崩溃地喊了出来，泪水夺眶而出。这是她最后的防线，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让他动摇的理由。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抓着她手臂的手指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翻滚着骇人的风暴。

　　“我的孩子？”他重复着，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弄，“余末，你确定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余末的心脏。他……他竟然怀疑孩子的血脉？是了，在他心里，她早就是一个在求婚宴上都能“背叛”他的女人，一个声名狼藉的“疯子”，她怀的孩子，自然来历不明。

　　所有的辩解，所有的真相，在那一刻都失去了意义。巨大的绝望和屈辱将她淹没，她不再挣扎，任由他拖着，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偶，走进了那栋白色的、象征着希望却也可能是终结的小楼。

　　预定的检查室是私密的。医生和护士显然早已被安排妥当，态度恭敬而谨慎，对墨余的存在和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气压视若无睹，只是专业地进行着各项检查。

　　B超探头贴上她冰凉的小腹时，余末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她不敢看屏幕，不敢看那个在她身体里存活了数月，却可能即将被剥夺生存权利的小生命。

　　检查室里异常安静，只有仪器运作的细微声响。医生专注地看着屏幕，偶尔报出一些数据。余末能感觉到，握着她手臂的那只大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力道甚至越来越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终于移开了探头。

　　“墨先生，”医生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职业化的平稳，“胎儿目前看来发育情况基本正常，大小符合孕周。只是母体过于虚弱，需要加强营养和休息，否则对胎儿和母体都会有风险。”

　　胎儿……发育正常……

　　他没有要求立刻手术？只是……检查？

　　余末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医生，又看向身旁的男人。

　　墨余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但他脸上的冰寒并未褪去。他松开了钳制着余末的手，目光锐利地扫过B超屏幕上那个尚且模糊的小小影像，眼神复杂难辨。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医生微微颔首，然后再次抓住余末的手腕，力道却不再像来时那样粗暴，只是依旧不容拒绝。

　　“回去。”

　　他丢下这两个字，拉着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余末，离开了检查室，离开了医院。

　　回程的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余末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内心一片混乱。他没有拿掉孩子。他只是……确认了孩子的“正常”？

　　这代表什么？代表他相信这是他的孩子？还是代表，他另有打算？

　　她完全看不懂他了。

　　他就像一块巨大的琥珀，将她牢牢封印在其中，她能看清外界的一切，却无法动弹，无法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光流逝，看着自己和孩子，在他冰冷而坚固的意志里，慢慢凝固。

　　而这块琥珀，看似透明，内里却封存着太多她无法理解的、黑暗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