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相逢》南山止

10、碎片

　　潜入者事件像一根刺，扎在余末的心头，无法拔出，时时作痛。
　　她开始留意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观察是否有其他细微的、不寻常的痕迹。她甚至不敢再独自长时间待在客厅，总觉得那双警惕的眼睛可能还在暗处窥视。

　　这种无处不在的疑神疑鬼，消耗着她本就不多的精力。孕期的疲惫感如同潮水，阵阵袭来，她常常在午后坐着就昏沉睡去，醒来时浑身冷汗，不知身在何处。

　　墨余似乎并未察觉别墅曾被人潜入，或者他察觉了，却并不在意。他依旧早出晚归，偶尔与她共处一室，也是各做各的，沉默是两人之间最惯常的语言。

　　只是，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比以前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偶尔会带上一丝几不可查的……探究，尤其是在她因疲惫而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时候。

　　这天夜里，余末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喉咙里又干又痒，牵扯着小腹也隐隐传来不适。她挣扎着坐起身，想去倒水，却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一只温热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

　　余末惊喘一声，猛地抬头，撞进墨余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就站在她的床边。

　　“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咳嗽，想喝水。”她避开他的视线，声音虚弱。

　　他没有说话，转身去倒了杯温水递给她。余末接过杯子，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他的。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缩回，也许是生病的脆弱让她贪恋那片刻的温暖。

　　她小口喝着水，试图压下喉咙的痒意。他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床沿坐了下来。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陈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保持心情平和。”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余末，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余末握着水杯的手一紧。

　　他在问她害怕什么？

　　是害怕他？还是害怕那个潜入者？抑或是害怕这具身体里正在悄然流逝的生命，和那个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没有。”她低声否认。

　　“没有？”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那你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余末的心猛地一缩。原来，她的恐惧，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难道要告诉他，我不仅怕你，还怕你带来的未知危险，更怕我时间不多，无法保护我们的孩子？

　　这些话，她一个字也不能说。

　　她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他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壁灯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流。

　　“说话。”他命令道，声音低沉。

　　距离太近了，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夜风的微凉。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战栗。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发热。

　　就在这时，小腹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类似肌肉抽动的微妙感觉。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内在的悸动。

　　是胎动？

　　余末整个人都僵住了。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墨余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僵硬和变化。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的脸，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她因穿着单薄睡衣而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余末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堪一击。

　　他看到了吗？他感觉到了吗？

　　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细微颤抖。

　　墨余的视线在她小腹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那十几秒，对余末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然后，他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丝突兀。

　　他没有再看她，而是站起身，背对着她，走向窗边。他站在那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留给余末一个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僵硬的背影。

　　房间里只剩下余末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没有质问。

　　没有暴怒。

　　甚至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种沉默，比任何直接的审判都更让人恐慌。

　　余末蜷缩在床上，拉高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点可怜的安全感。她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试图从那片沉默中解读出什么。

　　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却在思考如何处置？

　　不知道过了多久，墨余终于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视和僵持从未发生。

　　“睡吧。”他丢下这两个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然后径直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没有回头。

　　余末独自躺在宽大的床上，浑身冰冷。

　　刚才那一瞬间的胎动，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警报，将她从自欺欺人的麻木中惊醒。

　　秘密，已经不再是完全的秘密了。

　　它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激起了涟漪。而墨余，就是那个站在水边，沉默地看着涟漪扩散的人。

　　他知道了多少？

　　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未知的恐惧，如同窗外无边的夜色，将她紧紧包裹。

　　她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奇妙的悸动。这一次，感受的不再是微弱的希望，而是沉甸甸的、即将被曝光的恐慌。

　　碎片，已经开始落了。

　　而她，站在碎片中央，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