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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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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天。
铁壁关的侧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开启,放下吊桥,如同巨兽张开了沉默的嘴。这一次,没有浓雾掩护,只有凛冽的寒风和沉沉的夜幕。
五百精骑,人马衔枚,蹄裹厚布,如同暗影中流淌的黑色溪流,悄无声息地涌出关隘,迅速融入无边的黑暗。为首者,正是林霜刃与聂云。
林霜刃换上了一套便于夜间行动的玄色轻甲,银链枪依旧负在身后,腰间多了两柄淬毒短刃。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冰雕的面具,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火焰。青芷的死,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时时刻刻灼烧着她的灵魂,也彻底淬炼了她的意志。此刻的她,不再仅仅是一名守关的将领,更是一柄只为饮血复仇而存在的凶器。
聂云紧随其侧,他的左臂伤势并未痊愈,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凝滞,但他握刀的手依旧稳定,眼神锐利如初。他深知此行凶险,更知林霜刃心境的剧变,他能做的,便是紧紧跟随,成为她最可靠的盾与刃。
他们的目标,西北方向七十里外的——野狼谷。
那是通往北狄大营后方的必经之路,两侧山势陡峭,谷道狭窄,是打伏击的绝佳地点,同样,也极易被反埋伏。
全军静默疾行,只有寒风掠过耳畔的呼啸,和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马蹄沉闷的叩地声。每个士兵都清楚,这可能是铁壁关最后的机会,也是为昨夜死去的同袍复仇的开始。饥饿、疲惫、伤痛,都被一股更强大的求生欲和复仇心暂时压下。
林霜刃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战马的奔跑微微起伏,脑海中却在飞速运转。斥候的情报不断在脑中复盘:千辆粮车,两千护卫骑兵。兵力是他们的四倍,且是机动性极强的骑兵。硬碰硬,绝无胜算。
唯一的优势,在于突袭,在于地利,在于……她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在于不惜代价的决绝!
“传令下去,”她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传令兵道,“抵达野狼谷后,按甲字预案行事。聂云率两百人抢占谷口左侧制高点,以弓弩覆盖,封锁谷口,阻敌退路,并防备援军!白露率一百五十人,占据右侧山脊,多备滚石,待敌过半,截断其队伍!我亲率剩余一百五十精锐,直插其队伍中段,焚毁粮车!”
“记住!”她的声音如同冰碴碰撞,“我们的目标,是粮草!不与护卫纠缠,焚车即走!若被缠住……”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尸山血海般的煞气,“那便杀光再走!”
“是!”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天色微明,野狼谷黝黑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如同一条沉睡的巨蟒,横亘在荒原之上。谷内寂静无声,只有风穿过嶙峋怪石的呜咽。
斥候回报,谷内未见异常,北狄运粮队尚未抵达。
“按计划,行动!”林霜刃毫不犹豫下令。
聂云与白露立刻带领各自人马,如同灵巧的山猫,借着晨曦的微光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预定位置潜行而去。
林霜刃则带着剩下的一百五十名最精锐的骑兵,在距离谷口数里外的一处洼地中隐藏下来。所有人都卸下马鞍上不必要的负重,检查兵刃,将浸了火油的布条缠在箭簇上,或是准备好火折子。空气中弥漫着火油刺鼻的气味和一种引而不发的杀机。
等待,总是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燃烧生命。林霜刃闭目养神,调整着呼吸,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杂念,都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只留下最纯粹的杀意。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传来了隐约的、沉闷的震动。
来了!
所有潜藏的士兵瞬间绷紧了身体,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林霜刃缓缓睁开眼,透过洼地的边缘,望向谷口方向。
只见一条长长的、蠕动的黑线,缓缓出现在视野中。先是负责开路的斥候游骑,然后是密密麻麻、盔甲鲜明的护卫骑兵,最后,才是那浩浩荡荡、由骡马牵引的粮车队伍!车轮滚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传出老远。
队伍拉得很长,缓缓驶入野狼谷那狭窄的入口。
林霜刃的心跳平稳得出奇,她默默计算着时间,计算着车队进入山谷的长度。
当大约过半的粮车进入山谷,后队尚在谷外时——
“嗖——!”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拖曳着红色的尾焰,猛地从左侧山巅(聂云所在位置)升起,划破了黎明的天空!
攻击的信号!
“轰隆隆——!”
几乎在响箭升空的瞬间,右侧山脊(白露所在位置)传来了巨大的轰鸣!无数事先准备好的巨石被推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入山谷中的运粮队伍!
“啊——!”
“有埋伏!”
“保护粮车!”
惨叫声、惊呼声、骡马的惊嘶声瞬间打破了山谷的寂静!北狄运粮队猝不及防,中段队伍被滚石砸得人仰马翻,车队瞬间大乱!
“杀——!!”
与此同时,林霜刃清叱一声,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从洼地中暴起!身后一百五十名精锐骑兵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朝着已然混乱的运粮队中段,狠狠刺了进去!
“目标粮车!放火!”林霜刃的声音冰冷如铁,银链枪已然在手,化作夺命的寒光!
她根本不与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护卫骑兵纠缠,身形在马背上灵动如狐,银枪专挑那些驾车的车夫和试图保护粮车的士兵!枪出如龙,快如闪电!
一名北狄军官挥舞弯刀嚎叫着冲来,林霜刃看也不看,侧身避开刀锋,银枪顺势一递,便洞穿其咽喉!
另一个试图点燃火箭向粮车射击的北狄射手,被她隔空一枪掷出,精准地将其钉死在粮车之上!
她身后的骑兵们同样悍不畏死,两人一组,一人负责驱散、格杀靠近的护卫,另一人则迅速将火把或是点燃的火箭投向满载粮食的麻袋!浸了火油的粮车遇火即燃,瞬间,山谷中段便腾起了熊熊烈焰!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挡住他们!快救火!”北狄后队的将领气得暴跳如雷,试图指挥骑兵冲过来救援,却被从天而降的箭雨(来自聂云部)和不断滚落的礌石(来自白露部)死死挡住谷口,无法有效支援!
混乱!彻底的混乱!
火焰迅速蔓延,吞噬着一车车宝贵的粮食。北狄士兵在烈火、箭雨和滚石的三重打击下,伤亡惨重,军心溃散。
林霜刃如同火焰中的杀神,银枪所向,挡者披靡!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些燃烧的粮车,确保没有遗漏。仇恨驱使着她,让她爆发出远超平时的战力与冷酷。
然而,北狄人毕竟兵力占优,且是精锐。最初的混乱过后,一部分护卫骑兵终于反应过来,不再试图救火,而是嚎叫着朝着林霜刃这支人数最少的突击队合围过来!他们看出了这支队伍才是放火的元凶!
“保护将军!”副将大吼,带着士兵们奋力抵挡。
但敌人太多了!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林霜刃身边的亲卫不断倒下。
一支冷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发丝。她恍若未觉,银枪回旋,将一名试图偷袭的北狄骑兵扫落马下。
就在这时,一名身材格外魁梧、手持巨斧的北狄悍将,突破了亲卫的阻挡,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熊,朝着林霜刃猛冲过来!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朝着她的头顶悍然劈下!势大力沉,仿佛要将她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这一斧,避无可避!
林霜刃眼神一厉,正准备硬接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哪怕受伤也要将其反杀!
千钧一发之际!
“将军小心!”一声熟悉的、带着惊惶的嘶吼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一道身影,骑着一匹明显不太听使唤的驽马,跌跌撞撞地从混乱的战团外冲了进来!他手中没有像样的兵器,只举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用来固定粮车的粗大木棍,朝着那北狄悍将的后背狠狠捅去!
是陆谨言!他竟然也跟来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北狄悍将察觉到背后的风声,不得不回斧格挡。
“咔嚓!”木棍被巨斧轻易劈断!
但这一下的干扰,已经为林霜刃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瞬!
她眼中寒光爆射,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空隙,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向后一仰,几乎平贴在马背上,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斧刃!同时,银链枪如同毒蝎摆尾,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疾刺那悍将因为没有披甲防护的腋下!
“噗嗤!”
枪尖毫无阻碍地没入!
那北狄悍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巨斧脱手,庞大的身躯轰然从马背上栽落!
林霜刃毫不停留,挺枪再刺,结果了他的性命!
她猛地回头,看向那个因为惯性从驽马上摔下来、狼狈不堪的陆谨言,厉声喝道:“你怎么来了?!不要命了吗?!”
陆谨言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满是尘土和擦伤,却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嘶哑地喊道:“我……我来帮忙!我……我不能总是躲着!”
林霜刃看着他这副又狼狈又执拗的样子,看着他手中那半截可笑的木棍,心头那股冰冷的杀意,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但旋即被更汹涌的怒火取代:“胡闹!滚回去!”
她不再看他,银枪一指还在燃烧的粮车:“任务完成!撤!”
信号发出,聂云和白露部开始交替掩护,向谷外撤退。
林霜刃带着残余的突击队,如同来时一般迅猛,朝着谷口冲杀而去。身后,是冲天的大火和北狄人气急败坏的怒吼。
陆谨言站在原地,看着她和骑兵们远去的背影,看着满地狼藉和熊熊烈焰,看着自己手中那半截木棍,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后怕、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找到了某种存在价值的复杂神情。
这一次,他没有站在原地发呆,而是咬了咬牙,捡起地上一柄阵亡北狄士兵的弯刀,踉跄着,朝着撤退的方向跟了上去。
野狼谷的火光,映亮了半个黎明前的天空。
这一把火,烧掉了北狄数万大军数日的口粮,也烧起了铁壁关守军绝境求生的最后希望。
更是将林霜刃心中那名为“复仇”的火焰,烧得愈发炽烈,映照着她那双冰冷决绝、再无半分犹疑的眸子。
回程的路上,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冲天的火光,仿佛看到了青芷安详却冰冷的睡颜。
“这只是开始……”她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