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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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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浓雾尚未完全散去,铁壁关侧门悄然开启,放下吊桥,迎接归来的幽灵。
林霜刃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刃上。她身上的银甲破损多处,凝固的暗红血迹与原本的亮色交织,勾勒出惨烈的图案。脸上泪痕已干,血污犹在,只余下一片冰封的死寂。那双曾明亮锐利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沉淀到极致的痛与恨。
她怀中,横抱着被玄色斗篷紧紧包裹、再无生息的青芷。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她身后,是聂云、白露,以及仅存的不到三百名夜袭队员。人人带伤,步履蹒跚,沉默如同送葬的行列。胜利的代价,太过惨重。焚毁北狄粮草的战果,在失去青芷的巨大悲痛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
等候在关内的王老将军和众将,看到他们这般模样,看到林霜刃怀中那具再无动静的躯体,所有准备好的欢呼与庆贺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沉重与叹息。
“将军……”王老将军上前一步,声音干涩。
林霜刃没有看他,目光径直越过众人,落在后方。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冷:“找一口最好的棺木,将她……厚葬。”
她没有说更多,抱着青芷,一步步走向伤兵营旁临时清理出来的一片僻静区域。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口崭新的、用料厚重的柏木棺材。
她亲手,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将青芷放入棺中,为她整理好额前散乱的发丝,抚平衣角的褶皱。青芷的面容很安详,除了失血过多的苍白,仿佛只是睡着了。
白露早已哭成了泪人,几次想上前,却被林霜刃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所阻。
“去打盆热水,拿套干净的衣服来。”林霜刃头也不回地吩咐。
白露哽咽着应声而去。
林霜刃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守护着长眠战友的石像。直到白露将东西送来,她才亲自用温热的布巾,一点点擦去青芷脸上、手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然后,为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她平日里最爱穿的青色劲装。
做完这一切,她俯下身,在青芷冰凉的额头上,极轻地印下了一个告别吻。
“姐妹,慢走。”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你的仇,我记着。北狄欠下的血债,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讨回来!”
说完,她猛地直起身,亲手合上了棺盖。那一声闷响,仿佛也彻底关上了她心中某处柔软的角落。
“入土为安。”她对着等候在一旁的士兵下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金属般的质感。
她没有去看青芷下葬,转身,朝着中军大帐走去。背脊挺得笔直,步伐稳定,仿佛刚才那个流露脆弱与悲痛的人只是幻觉。
聂云默默跟在她身后,他的左臂已经简单包扎过,但脸色依旧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他看着林霜刃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惜与担忧。他知道,巨大的悲痛没有消失,只是被她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压入了灵魂的最深处,化作了更加可怕的动力与……执念。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夜袭的成功,确实给北狄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和损失。斥候回报,北狄大营后方浓烟滚滚,人喊马嘶持续了半夜,显然粮草被焚毁了不少。其前线的攻势也因此明显减缓,似乎在重新评估和调整。
这为铁壁关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但关内的形势,并未因此好转。守军兵力已不足四千,且大半带伤。箭矢、滚木礌石等防御物资消耗巨大,最致命的,还是粮食。即便北狄暂时放缓进攻,关内的存粮也撑不过五天了。
“将军,是否……向后方求援?”一位将领试探着问道。虽然大家都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尤其是在这大雪封路、北狄围困的情况下。
林霜刃站在沙盘前,目光死死盯着代表北狄大营的那些标识,仿佛要将它们烧穿。
“求援?”她缓缓抬起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援军何时能到?三天?五天?还是十天?我们等得起吗?”
她的目光扫过帐内众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粮食,敌人那里有!箭矢,敌人那里有!想要活下去,想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敌人手里抢过来!”
众将悚然一惊!刚从九死一生的夜袭中回来,又要主动出击?
“将军,我军疲惫,兵力悬殊,再次出击,恐……”有人忍不住劝谏。
“正因我军疲惫,兵力悬殊,才更不能坐以待毙!”林霜刃打断他,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北狄大营侧翼的一个位置,“北狄粮草被焚,其军心必乱,补给线压力骤增!他们比我们更急!他们定会从后方加紧调运粮草物资!”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闪烁着冷静到残酷的光芒:“我们要做的,不是再去硬碰其大营,而是——劫粮道!”
“派出所有还能动的斥候,给我盯死北狄后方通往其大营的所有道路!找到他们运粮队的行踪、规律和兵力配置!”
“聂云!”
“末将在!”聂云踏前一步,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坚定。
“你伤势如何?”
“皮肉伤,无碍!”
“好!着你即刻整顿破阵营所有还能战之士,并从我亲卫中抽调精锐,组成一支机动骑兵,随时待命!一旦发现北狄运粮队,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抢回来!”
“是!”聂云领命,没有丝毫犹豫。
“白露!”
“属下在!”白露红着眼圈,强忍悲痛应道。
“你接替青芷之职,统筹关内所有剩余物资,统一调配,优先保障伤兵和即将出击的骑兵!告诉所有弟兄,勒紧裤腰带,再撑几天!我们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这一次了!”
“是!”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决,带着背水一战的疯狂,却又逻辑严密,直指要害。帐内众将看着她,看着这个在失去挚友后非但没有被击垮,反而变得更加冷静、更加锐利、甚至更加可怕的女将军,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以及……一丝绝境中看到微光的希冀。
或许,跟着这样一位主将,真的能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接下来的两天,铁壁关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北狄人没有大规模攻城,只是不时派出小股部队骚扰。关内守军则抓紧一切时间休整、修补工事,空气中弥漫着饥饿和压抑的气息,但更多的,是一种引而不发的、等待猎物出现的焦灼。
林霜刃几乎不眠不休。她亲自巡视防务,检查伤员,督促训练。她的话变得更少,眼神也更加冰冷,仿佛一块被彻底冰封的寒铁。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才会偶尔停下脚步,望向青芷下葬的那个方向,眼神深处,是无人能窥见的、汹涌的暗流。
陆谨言的伤势稍有好转,便挣扎着回到了辎重营。他似乎听说了夜袭的惨烈和青芷的死,看到林霜刃时,眼神更加复杂,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默默行礼,然后更加拼命地投入工作,仿佛想用忙碌麻痹自己,也仿佛想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用。
聂云则带着精心挑选出来的五百骑兵,如同磨利的尖刀,隐藏在关内,随时准备出鞘。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林霜刃的身影,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却从未上前打扰。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徒劳,唯有并肩作战,唯有胜利,才能稍稍抚平她心中的创伤。
等待,在饥饿与仇恨中煎熬。
终于,在第三天黄昏,一骑快马如同旋风般冲入关内!
“报——!将军!发现北狄运粮队!规模庞大,约有千辆大车,护卫兵力约两千骑兵,正从西北方向的‘野狼谷’通过,预计明日午时抵达北狄大营后方!”
消息传来,整个铁壁关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活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中军大帐,聚焦到了那个一身银甲、面容冷峭的女将军身上。
林霜刃缓缓站起身,走到帐外。夕阳的余晖落在她染血的银甲上,反射出冰冷而决绝的光。
她看向西北方向,那里是野狼谷,也将是……北狄运粮队的葬身之地!
她的右手,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聂云。”
“在!”
“点齐兵马,饱餐战饭,今夜子时,随我出关——”
她的声音,在暮色中清晰传开,带着凛冽的杀意,与为战友复仇的誓言:
“劫粮!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