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满陇桂雨

12、第 12 章

　　晨光刺破云层，将金辉洒满黑石峪的战场。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昨夜还喊杀震天的峪口，此刻只剩下打扫战场的士兵们沉默而迅速的身影，以及伤兵偶尔压抑的呻吟。

　　林霜刃站在一处稍高的坡地上，银甲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暗，衬得她脸色愈发白皙，眼神却亮得惊人。青芷和白露正在向她禀报战果。

　　“小姐，此战我军阵亡八十七人，重伤三十五人，轻伤过百。”青芷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但更多的是振奋，“歼敌约一千二百，俘虏三百余，缴获完好战马四百多匹，兵器甲胄无算！北狄残部已溃散远遁，短期内应无力再犯。”

　　以两千对三千，野战对阵骑兵，取得如此战果，堪称一场大捷！尤其是保住了黑石峪的粮草军械，意义重大。

　　白露补充道：“峪口守军伤亡过半，主将王校尉力战殉国，副将重伤。若非我们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林霜刃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战场上那些被收敛排列的己方士卒遗体，眼神微黯，但很快又被坚毅取代。战争必有牺牲，她能做的，就是带领活着的人赢得更多的胜利，让牺牲变得有价值。

　　“妥善安置阵亡将士，厚恤其家。伤兵全力救治。”她沉声吩咐，“缴获的战马、兵器登记造册，上报王老将军。俘虏……严加看管，甄别身份，或许能问出些有用的消息。”

　　“是！”

　　命令下达，自有各级军官去执行。林霜刃这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激战时的肾上腺素消退后，身体各处细微的酸痛和脱力感开始显现。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正准备回临时安排的营帐稍作休整，却见聂云走了过来。

　　他同样一身征尘，甲胄上沾染着血迹，脸上却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将手中的水囊递给她：“喝口水，润润喉。”

　　林霜刃没有客气，接过水囊，仰头灌了几口清凉的水，干得发痛的喉咙才舒服了些。

　　“你的刀法，又精进了。”她将水囊递还，看着他说道。昨夜乱军之中，他那势大力沉、却又精准无比的一刀断箭，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聂云接过水囊，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几点已经干涸的血迹上，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擦，但手抬到一半又顿住，有些不自然地垂下，只是道：“你的枪，也更快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后产生的深厚情谊与默契，在无声中流淌。无需过多言语，他们都明白，对方是可以在战场上将后背托付的人。

　　“此战，你居首功。”聂云看着她，语气肯定。若非她当机立断，制定出疑兵、火攻、侧击的连环战术，并以身作则率先冲阵，绝难取得如此大胜。

　　林霜刃摇了摇头，望向正在忙碌的将士们：“是众将士用命，非我一人之功。你与青芷她们，功不可没。”

　　正在这时，王老将军派来的信使到了，不仅带来了嘉奖令，还传达了新的指令：命林霜刃所部暂驻黑石峪，协助修缮防御工事，清点物资，并防备北狄可能的反扑。同时，擢升林霜刃为铁壁关游击将军，独立统领一军，其麾下青芷、白露、兰霜、紫霄四人亦各有封赏。

　　游击将军，虽非很高的军职，却意味着她真正拥有了独立的领兵之权，不再仅仅是依托于父辈荫庇或特殊任务的“女将”。这是用实实在在的军功换来的认可！

　　消息传开，黑石峪内外，无论是林霜刃带来的援军，还是原本的守军残部，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敬佩与信服。军中崇尚强者，林霜刃用这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证明了她不仅是个“悍妇”，更是一位智勇双全、足以统领他们的将领！

　　接下来的几日，黑石峪一片忙碌。修缮营寨，救治伤员，清点物资，操练士卒。林霜刃虽升了游击将军，却并无半分架子，与士卒同吃同住，亲自巡视防务，甚至挽起袖子参与工事的加固。她行事干脆，赏罚分明，又体恤下属，很快便赢得了底层军士们的由衷爱戴。

　　聂云则带着破阵营，在黑石峪外围巡弋，清扫小股溃散的北狄游骑，确保峪内安全。两人虽不常在一处，但军情传递、防务协调，配合得越发默契。

　　这日傍晚，林霜刃处理完军务，信步走上修复好的寨墙。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聂云正带着一队骑兵巡哨归来，金色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和冷硬的轮廓。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望来，隔着一段距离，朝她微微颔首。

　　林霜刃心中微微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稳感悄然滋生。在这里，没有伯府的勾心斗角，没有夫妻之间的怨怼算计，只有并肩作战的同袍，和需要守护的疆土。这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黑石峪一切步入正轨之时，一骑快马带着来自京城的紧急文书，冲入了营寨，径直来到了林霜刃的面前。

　　传令兵风尘仆仆，将一份密封的火漆信件双手呈上：“林将军，京城八百里加急！兵部与内阁联名文书！”

　　林霜刃眉头微蹙，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接过信件，验明火漆无误后，拆开快速浏览起来。

　　信中的内容，让她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最终凝成了一片冰寒。

　　信中首先以褒奖的口吻，肯定了她在猎宫救驾以及黑石峪之战中的功绩，但紧接着，笔锋一转，开始质疑她“擅启边衅”、“穷兵黩武”！言道北狄此前虽有骚扰，但并未大规模犯边，她此番主动出击，虽获小胜，却可能激化矛盾，引来北狄更大规模的报复，破坏边境来之不易的“安稳”！

　　更让她心头火起的是，信中竟隐隐暗示，她如此“积极”求战，是为了巩固自身在军中的地位，甚至影射林家拥兵自重，有养寇自重之嫌！最后，文书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她“谨守防线，不可妄动”，一切军事行动，需得铁壁关主将王老将军乃至兵部批准方可进行！

　　“混账！”饶是林霜刃心性沉稳，此刻也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将手中的信纸攥得紧紧的！

　　黑石峪之战，是北狄主动偷袭在先，她率军驰援，保境安民，何来“擅启边衅”之说？！难道要等北狄人攻破营寨，劫走粮草，屠戮军民，才算不是“破坏安稳”吗？

　　还有那“养寇自重”的污蔑，更是诛心之论！这分明是朝中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畏敌如虎的文官，或者是某些忌惮林家军功的小人，在背后构陷！

　　“将军，何事？”青芷见她脸色不对，上前低声问道。

　　林霜刃将手中的信递给她，青芷快速看完，亦是气得柳眉倒竖：“岂有此理！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保护的是他们的太平日子，他们却在背后捅刀子！”

　　聂云此时也闻讯赶来，看完了信件内容，他沉默了片刻，看向林霜刃，目光沉静：“朝中掣肘，向来如此。你打算如何？”

　　林霜刃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涌的怒火。她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这就是现实，不仅要面对明处的敌人，还要提防来自背后的冷箭。

　　她重新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如何？”她冷笑一声，将那份文书随手丢在案上，仿佛那只是废纸一张，“仗，该怎么打，还怎么打！边境安危，岂能由那些坐在京城暖阁里的人指手画脚？”

　　她走到营帐门口，望向北方苍茫的群山，那里是北狄的方向。

　　“他们说我‘擅启边衅’？说我‘穷兵黩武’？”林霜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那便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边衅’，什么是不得不战的‘黩武’！”

　　“北狄亡我之心不死，绝不会因一次失利而罢休。被动防守，只会助长其气焰，让其得寸进尺！”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青芷、白露，最后落在聂云身上，眼神锐利如刀。

　　“传令下去，加派斥候，深入北狄境内百里，我要知道他们王庭的确切动向，各部族的兵力调配！同时，铁壁关一线，所有营寨进入战时戒备，加固工事，囤积粮草，操练不辍！”

　　“我们要做的，不是等着他们来打，而是要让他们知道，敢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

　　她的声音在营帐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至于京城那些聒噪……”林霜刃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只要我们能打胜仗，能守住国门，他们那些不着调的议论，终究不过是几声犬吠罢了！”

　　“是！将军！”青芷白露精神一振，齐声应道。

　　聂云看着她，看着她在那份不公的文书打压下，非但没有气馁，反而激发出更强烈的斗志和更清晰的战略眼光，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激赏。这才是他认识的林霜刃，那个在边关风沙中长大，骨子里刻着不屈与坚韧的女子。

　　京城的风雨，似乎并未远去。

　　但林霜刃已然明白，她的立身之本，不在京城朝堂，不在伯府后宅，而在这铁与血的边关，在她手中的银枪，在她身后誓死追随的将士之中！

　　她要用更多的胜利，更辉煌的战功，让所有质疑和污蔑的声音，都彻底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