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满陇桂雨

10、第 10 章

　　边关的风，带着砂砾的粗粝和旷野的凛冽，吹在脸上，是熟悉的、令人心神为之振奋的刺痛感。

　　林霜刃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中被京城那温吞水般、带着脂粉香和算计的空气淤塞了数月的地方，终于被这熟悉的气息涤荡一空。她微微眯起眼，看着远处天际线下起伏的黄色山峦，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代表着前线壁垒的烽燧轮廓，一种近乎归巢般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这里，才是她的天地。

　　万人大军并未直接开拔回林家大营，而是奉了军令，驻扎在距离猎宫三百里外的一处隘口，名为“铁壁关”。此地地势险要，是拱卫京畿西线的重要门户，亦是通往边塞腹地的咽喉。显然，皇帝虽然放她归来，却也存了几分将她暂时安置在离京城不算太远、便于“观望”的心思。

　　林霜刃对此并不在意。只要能离开那令人窒息的伯府，只要能重新披上铠甲，手握银枪，在哪里都是战场。

　　铁壁关的守将是一名姓王的老将军，曾是林啸麾下的偏将，对林霜刃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欢迎，甚至带着几分恭敬。军中只认实力和军功，林霜刃猎宫救驾、单枪匹马于乱军中护得帝驾周全的事迹早已传开，足以赢得这些边关汉子的尊重。

　　她的营帐设在校场旁，简单，宽敞，除了必要的床榻桌椅，便是擦拭得锃亮的兵器架，上面摆放着她的银链枪和那柄镶宝石匕首。没有熏香，没有锦缎，只有牛皮帐篷特有的气味和金属兵器的冷光。

　　青芷、白露、兰霜、紫霄四人卸下了丫鬟的伪装，恢复了先锋小将的身份，各自归营整训部下，只有在林霜刃升帐议事或需要随身护卫时才会聚拢过来。她们仿佛鱼儿回到了水中，动作利落，眼神锐利，与在伯府时判若两人。

　　聂云所在的“破阵营”就驻扎在相邻的营区。他如今已是破阵营的副将，军务繁忙，但每日清晨，林霜刃在校场练枪时，总能看到他在不远处，或是带着士兵操练，或是独自擦拭他的长刀。两人目光偶尔在空中交汇，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颔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足以抚平数月分离带来的生疏，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这日傍晚，林霜刃处理完军务，信步走上铁壁关的城墙。夕阳将远山和广袤的荒原染成一片瑰丽的赤金色，风很大，吹得她束起的长发和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靠近，在她身旁停下。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这里的风，比京城硬。”聂云的声音响起，和他的人一样，带着边塞特有的沉稳与冷冽，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硬得好。”林霜刃望着远方，唇角微扬，“京城的风吹久了，骨头都会软。”

　　聂云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握着墙垛、指节分明的手上，那上面还有猎宫之战时留下的细微擦伤痕迹。“听说，你在伯府……不太容易。”

　　林霜刃嗤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一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玩弄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没什么意思。不及战场上真刀真枪来得痛快。”

　　她转过头，看向他。夕阳的余晖给他冷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色，也映亮了他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

　　“你的枪，保管得很好。”她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谢意。

　　聂云的目光与她相接，深邃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物归原主。”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我一直相信，你会回来。”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块投入心湖的暖石，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在她被迫嫁入伯府，前途未卜的那些日子里，在京城那个格格不入的牢笼里，原来还有人，在边关的风沙中，坚信着她的归来。

　　林霜刃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更用力地鼓动起来。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重新望向苍茫的远方，耳根却悄悄爬上了一抹绯红，幸好有夕阳遮掩。

　　“祖父……和叔父他们，都好吗？”她转移了话题。

　　“都好。”聂云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老将军身子骨硬朗，前几日还亲自巡营，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只是……时常念叨你。”

　　林霜刃鼻尖微微一酸。她知道，祖父虽然将她“嫁”了出去，心里必定是万分不舍的。她能顺利归来，祖父在背后不知使了多少力，顶住了多少压力。

　　“边关近来，不太平吧？”她问道，敏锐地察觉到聂云眉宇间一丝凝重的神色。

　　聂云点了点头，神色严肃起来：“嗯。北狄几个部落近来活动频繁，小股骑兵时常骚扰边境哨所，像是在试探。斥候回报，他们的王庭似乎有异动。王老将军和我们，近日都在加紧布防，操练士卒。”

　　林霜刃眼神一凛，那股属于战士的警觉和战意瞬间被点燃。“看来，我回来得正是时候。”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快步跑上城墙，对着聂云和林霜刃行了个军礼：“聂将军，林将军！王老将军请二位即刻去中军大帐议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中军大帐内，气氛肃穆。王老将军指着沙盘上几处被标记出来的地点，沉声道：“刚接到急报，北狄一支约三千人的骑兵，绕过我们的前沿哨所，突袭了百里外的‘黑石峪’！那里是我们的一处屯粮点和匠作营，守军不足五百，情况危急！”

　　众将闻言，脸色皆是一变。黑石峪位置关键，若被北狄攻破，不仅损失大量粮草军械，更会动摇整个西线防区的军心！

　　“末将愿领兵驰援！”一名络腮胡将领立刻抱拳请命。

　　“末将也愿往！”

　　王老将军目光扫过众将，最后落在林霜刃和聂云身上：“林将军，你初来乍到，本应让你多熟悉几日。但军情紧急，你骁勇善战，曾在猎宫万军之中护驾，可见胆识过人。聂将军，你熟悉破阵营，作战勇猛。本将命你二人，即刻点齐本部两千轻骑，携带三日干粮，轻装简从，火速驰援黑石峪！务必击退敌军，保住粮草！”

　　“末将领命！”林霜刃与聂云同时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这是否是一个考验。军令如山，战火已起，这便是她的战场！

　　半个时辰后，铁壁关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声中缓缓开启。

　　林霜刃一身银甲，手持银链枪，一马当先。聂云与她并辔而行，身后是两千名如同离弦之箭般的轻骑兵，马蹄翻飞，卷起漫天烟尘，如同一条黑色的怒龙，朝着黑石峪的方向，奔腾而去！

　　寒风扑面，带着远方的血腥气。

　　林霜刃微微伏低身子，感受着战马奔跑时强劲的韵律，银枪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与她沸腾的热血形成奇异的对比。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前方逐渐被暮色笼罩的荒原。

　　回来了。

　　这一次，她的枪尖，将只为守护家国而染血！